因林如海耽搁在天津卫,贾母不知他何时能启程归京,便专命几个小厮每日在港口守着。
小厮们早听说林姑老爷高升了,一双富贵眼睛只等着巴结,哪里会偷懒。只是左等右等总不来,便有些百无聊赖。
这日天刚蒙蒙亮,忽见先抵京的林家仆人聚在港口,忙上去招呼,“可是林姑老爷有了信儿?”
林家那小管事和他们已是熟脸,便拱拱手,笑道:“正是呢!昨儿夜里,刘大人家的船到了,派人去咱们府上递话,说是老爷今日就该到了,早些预备着来接哩!”
“我们老太太天天盼着呢,这可好了,终于是平安到了。”
小管事又作一揖,乐呵呵道:“大管事早打点好了拜仪,老爷今日就该去拜会老太君了。”
“哟,竟今日就去?”那小厮学着小管事的模样拱拱手,不伦不类有些滑稽可笑,“林姑老爷一路辛苦,也不歇歇?”
“陛下国事繁忙,不知什么时候能拨冗召见,怜惜老爷久在扬州不得和京中亲故相见,便特许老爷先各处拜访亲友。也是皇恩浩荡!”
那小管事说着又抱拳遥向皇城的方向一揖。小厮无奈何,干笑着一道弯腰鞠躬,累出一身虚汗。
他回到贾家那拨人群里,低声抱怨道:“到底是书香门第呢,礼也忒多了……”
港口千帆过尽,却总不是林姑老爷那艘。众人等得心焦,拉长脖子不住地遥望。
堪堪过了午,运河上远远驶来一座官船。
林家那波人先躁动起来,说什么“马车”、“盥洗”,贾家的小厮忙跑出一个回荣国府报信,余下的一道聚在港口等着迎姑老爷。
那小厮报进府里,二门上的又一路禀到老太太那里。
老太太忙让人去叫黛玉,又命鸳鸯报给两位老爷太太,预备着迎妹婿上门。
早在初夏时就知道父亲要回京,此刻乍然听闻人真到了,黛玉又有几分不真实感。
父亲真的来了吗?明明她离开扬州的时候,父亲还满身萧索落寞,隐隐有谢尘缘之意……
“好妹妹,怎么愣住了!”李纨去拉黛玉,触手一片冰凉,便叹道:“这孩子,听说姑父来了,还不敢信呢。”
黛玉回神,不由盈满热泪,忙忙往上房去。
宝钗笑一声,招呼道:“咱们也去老太太那瞧瞧热闹。”
黛玉才出了稻香村,见悟空穿着士子的青衫立在道上,头上的富贵抹额也换了儒士方巾,一时双颊绯红,问道:“你又做什么?”
悟空走到她半步近前,笑嘻嘻鞠个躬,“好容易姑父来了,这不是赶着把师拜了,好让姑父指点着我去考状元。”
黛玉边走边啐他一口,“你看着我爹爹是探花,说这考状元的话给我没脸不成?”
她眼睛红红犹带泪痕,顾盼间说不出的妩媚娇俏,嘻笑怒骂各有一段动人风情,教悟空心底一软。
“我几时敢打趣妹妹?只是想着‘名师出高足’,又说‘青出于蓝胜于蓝’,这不是不想堕了姑父名头……”
一时到了贾母房里,老太太见两个玉儿俱是一番扭捏情态,心底越发欢喜。
“玉儿今日见着爹爹,是大喜的事,可不许哭的。”见黛玉羞涩应了,老太太又端详悟空那身打扮,笑道:“这猴儿,穿这衣裳还真像个读书人的模样了。”
邢王两位太太伴着贾母凑趣,李纨带着姑娘们坐在屏风后头,等了约有一个时辰,外头来报:“林姑爷进了府,和大老爷去书房了!”
贾母拍拍黛玉手背,“他们说两句话,就该往后头来了。”
黛玉应一声,一双眼睛直往门帘处瞧。
贾母怜她心切,揽着人哄一阵,又一看身侧的悟空,“该让宝玉去前头,和他老爷一道迎如海的,我竟忘了。”
“我在里头也是一样的。”
悟空穿墙瞧着贾赦贾政引人朝老太太院子来,一想这就要见老丈人,还有些羞涩。
他偷眼瞧黛玉,见她怔怔地出神。想起按原定的命运,林如海早就病故,留黛玉一个人孤零零在这府上,心底一揪,倒把紧张去了大半。
一时帘外有丫头报:“林姑爷到了!”
那绣帘轻轻打起来,黛玉捏紧了帕子,见那处露出父亲清癯的脸容,登时落下两行泪来。
林如海在她脸上一凝,只轻轻一笑,撩开袍角跪在那金缕玉屑的蒲团上,“小婿拜见岳母大人!”
贾母见他脸上已有风霜,鬓边几缕华发,想起当年那风姿绝伦的探花郎,和自己早早去了的女儿,颤巍巍起身,亲自把人扶起。
“回来就好,好,好……”
林如海听着老岳母哽咽,忆起当年小登科之时,她殷殷叮嘱自己夫妻二人也是这般情态,而今却是自己孤身回来,一时悲上心头。
妪婿两人相视落泪,黛玉在一旁跟着啜泣。
悟空见她哭就觉心如刀割,偏贾赦兄弟俩站在一旁都不知道劝劝,忙上前道:“今日亲人相聚,正是大喜的好事,怎么反抱头痛哭呢?还请老祖宗、林姑父爱惜身体,不要再作悲音。”
林如海一时失态,此刻已渐渐镇定,闻言忙劝着老岳母止了泪,请她上座了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