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中秋。
李纨念着老太太近段时日郁郁不乐,特央了凤姐一道拟定了章程,预备好生铺排了席面,请贾母尽情开怀一日。
老太太前两月因着二房的作为,很是气闷了一场。如今见了阖府欢庆的场面,又有孝顺孙辈承欢膝下,也渐渐放下了心事。
“宝玉,可不能贪嘴多吃了酒!”
老太太自己已有些醉了,抱着湘云直喊“宝玉”。
姑娘们笑作一团,李纨亲自来说了不可多饮,这才换了清茶漱口。
凤姐看她们不闹了,抬腿过来说话:“今儿中秋佳节,人月两团圆,偏林姑父耽搁在途中,妹妹不知怎么伤心呢。”
黛玉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原来林如海早半月就该抵京,偏途中接到圣旨,耽搁在天津卫公办。
“姑父人虽没到,那几大船的东西可是到了。”凤姐奉承一句,见宝钗坐在一旁有些冷清,又寻她说话,“姑妈这一向可好?”
黛玉留心去看,见宝钗如今越发沉静端庄,倒像是有心事。
她素来和宝钗有些瑜亮之隙,却又有两分不可言说的惺惺相惜。真见宝钗失意沉郁,自己也跟着不大痛快。
悟空招呼黛玉:“妹妹,尝尝这豆腐。”
黛玉回过神,紫鹃已给她盛了一勺子嫩豆腐。
探春在旁瞧见,打趣悟空,“老太太请了姑父指点你学问,人如今耽搁在途中,你心里指不定多高兴呢!”
悟空偷眼瞧黛玉,心底有些发虚。
林如海这事还真是因为他的缘故。
那琪官偷跑,贾家虽是受了薛蟠攀污,到底结下梁子。悟空因着院里那几个丫鬟的事,越发不喜欢留着隐患,干脆点了土地公搜寻那王爷暗地里的勾当,全数送去老丈人案上。
老丈人起初还很谨慎,疑心这是有人刻意构陷。为此他还装神弄鬼搞了一出梦兆,才勉强让老丈人信了,上密折把证据呈给皇帝小儿。
那皇帝早想铲除一帮跟他唱反调的兄弟,只是碍着老爹尚在不好随便发难。现在铁证在手,当即下旨让林如海暗中督办。
说是在天津卫,实则早就进京了。
“自打上回求老太太捐了童生,就天天嚷着要去考状元,他只怕眼巴巴盼着父亲来呢。”黛玉戏谑一句,忽问:“云丫头怎么不大来了?”
迎春轻红了脸,羞涩道:“云丫头在相看人家了,哪还能像从前那样疯……”
一时姊妹们都羞红了脸,凤姐便道:“可见一个个都大了,只等着老太太太太做主呢!”
“真真是凤丫头。若不是看着你肚子里小侄儿,非要拧你的嘴。”
那头老太太醉得很了,邢王二位夫人帮着鸳鸯搀着她回去歇息。姑娘们看完戏,李纨怕她们熬得太很,也催着散了。
黛玉瞧着宝钗落在后头,对悟空低语道:“你领着二姐姐她们小心走路,我去寻宝姐姐说说话。”
悟空不敢啰嗦,委委屈屈追着三春姊妹去了。
宝钗看着宴散时分的阑珊清冷,想着方才的热闹,思及自身,正有些伤感。见黛玉袅袅婷婷走来,便笑道:“筵席都散了,怎么不同二丫头她们一道?”
她生得雍容明艳,这一笑便同朝雾里的牡丹初绽。黛玉只觉炫得眼前一亮,便上前牵起她的手,“我生性喜散不喜聚,并不觉落寞。只是总见你一个人,来找你说说话。”
宝钗随着她慢慢散步,紫鹃莺儿跟在后头。
两人并肩走了一段,上了朱阑板桥。沐着柳叶里透出的凉风,散了困倦,倒都起了谈性。
“自宝玉挨了打,我瞧着你就不自在。”黛玉略住了脚,和她道:“我说这话,你不要疑心我刻意挖苦。旁人瞧着我父亲要高升,都觉着我花团锦簇,实则我与你都是一样的。你还有个兄弟,不像我单丝独线。”
她先交了心,宝钗便道:“我哥哥什么样人?你们看着亲戚情面不说破罢了。为着他,每日不知道生多少闲气……”
因为那琪官的事,姨妈和妈妈的姊妹情分单薄,已不比从前了。又因为哥哥在外头议论贾家女眷,老太太已不许他住在梨香院。
住所都在其次,家里原就是有宅子的。可是这般哪还有什么亲戚情面?只差撕破脸罢了。姨丈再不肯管束哥哥,偏舅舅也不在京里,竟不知还有谁能教导他成才。
黛玉不知道她心底那段愁绪,只道:“我还没个生闲气的人呢。”
宝钗在她脸上捏一下,“有宝兄弟,谁敢给你气受。”
戴着的金项圈沉甸甸的,坠得人心烦。宝钗嗅着晚风里的丹桂香气,缓缓笑开。
“我同他如何,也不碍我跟你的情分。”黛玉在蘅芜苑外停住脚,一推宝钗:“你既到了,我可就回去了。”
“急什么呢。”宝钗把人挽住,却不往院门里去,只慢慢散着步,“这会子也睡不着,倒不如说说话。”
“打从咱们俩前后脚来这府上,还从未好生说过话。”
黛玉羞赧垂首,“我看你日日端着,处处求稳当妥帖,疑心你藏奸呢。”
“我原也不是如此。”宝钗仰头看天际皓月,“只是家里那个境况,又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