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
一想到这个字眼,陆满月的身子就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
李芬对她一向苛刻,她的娘家人对陆满月也相当恶毒。
能上学那会儿,李芬说舅舅是知识份子没气力,干不了农活也没等到进厂的名额,可她就一个哥哥一个弟弟,她不能眼看着他们饿死去。
她隔三差五的把家里的粮票和钱往娘家拿就算了,有一天还说想到个来钱的法子,说听人家说兔子繁衍快出笼也快,养得好的话一年能挣不少钱。
但是不管是种田还是发展副业,都是要守相应的规定的。
有些公社允许社员自己养点牲畜,但是如果养一只是必须要优先交售给国家的,养两只可以一只上交,一只自己宰杀了换工分或者集体组织内售卖换成票或者钱。
但是有一种人是不允许私养牲畜条件并出售的。
无正当职业的人要是私下养,那就是要被割资本主义尾巴的。
要被发现了,没收都是轻的,要给扣上帽子说不定还得挨批斗。
李如良当时就是那种游手好闲不上班也不种田地的,不具备养兔子的条件。
陆大山不同意李如良养兔子,李芬一意孤行,说她哥哥和弟弟会小心着些偷偷的弄。
确实,那年月,不少人活得很造孽,饿得皮包骨的也有,甚至有些偏远的地方还饿死了人。
黑市也是在那种艰难的时候兴起来了。
只要不被抓到,能混几个钱是几个钱,总好过活生生饿死。
买兔子的钱是陆大山的工资里抠出来的,草是李芬让陆满月放学后每天背着小背篓上山下坎的割的。
每天要割两背篓才能回家,回家后要做饭收拾家里,要忙到晚上九点多才有时间写作业。
说是李如良养兔子,其实他是真的半点都没沾手,怕兔子卖了陆家来分钱,兔子每次长到三斤多点他就着急忙慌的弄去黑市卖了。
也不知道卖了多少钱,他反正一毛不会拿出来,自己全花了。
陆大山的工资,李芬还每月往娘家拿。
还说不够。
最后,因为他在黑市跟人发生口角,得罪了人,人家盯上了他,跟着他找到了他家,发现了他私自养兔子没上报,更没按规定按比例上交,要拉他去批斗的时候,他半点不带犹豫的把事推陆大山头上来了。
说是陆满月嘴馋,想吃兔肉,但是外头卖太贵,所以就放在他家养着。
他看在亲戚的情份上也不好推辞。
陆满月记得很清楚,那是她上初二的一个下午,刚放学回家背上背篓出去割草,就被蹲守在厂外头的四五个人围住了,生拉活扯的把她扯到了一处偏僻的院子里关了起来。
那些人说她小小年纪不学好,要给她正一正思想,还要她老实交待一共养了多少兔子,卖了多少钱,要她把所有卖兔子的钱都退出来上交。
不交钱的话,就要抓她去劳改。
她那时候才十三岁。
看到李如良也在现场,她把他当作救命的稻草,哭着向他求救。
李如良却落井下石,说她打小就狡猾,不打她她肯定不会老实交待,说不定还会矢口否认说没养过兔子没钱。
本来这就是事实,但李如良为了自己脱身刻意误导了别人。
“你每天上山割草不少人都看到过,所以这兔子确实是你家喂的没跑,你舅舅已经跟我们说得很清楚了,兔子是你们放在他家喂的,卖兔子的钱也是你们拿走了的,他一分没留过。
今天你是背着背篓带着镰刀被我们抓了现行的,不要想狡辩否认。
你们偷偷减少了四五年兔子,少说也有几百块钱的收入,你要是肯劝你爸把钱拿出来,我们就网开一面。
她哭着说,兔子真的不是我们要养的,是舅舅说要养的。
卖兔子的钱是舅舅拿着的,她和爸爸真的没有钱。
可那些人先入为主,根本不肯相信她。
李如良一直在旁边煽风点火说她就是犟种,光问不打是绝对不会说实话的。
为了取信于那些人,洗清自己,李如良还带头抽她的耳光。
那一巴掌扇过来的时候,她半边脸都肿了起来。
最后,她被打到晕过去几次都不承认兔子是她家养的。
她满脸是血的倒在了地上,怎么掐人中都死闭着眼睛不肯醒来。
那些人以为打死人了,才散了。
李如良也跑了。
她独自一个人在偏僻的院子里躺到了第二天早上,手脚齐用的爬了出来,爬到路边才被人发现了。
那时候厂里赶产能,陆大山连续干了两个通宵。
回到家里的时候,发现她头肿得像个箩似的,问她怎么了,李芬把她推进了屋,骗陆大山说她看到蜂窝想吃蜜,就用树枝去捅了,然后被野蜂追着蛰,所以脸就肿了起来。
她因为被打得太狠了吓住了,失语了一段时间。
李芬跟陆大山说她没吃到蜂蜜心情不好,所以不想说话。
陆大山每天在厂里的活也累,经常加班加点赶产能,回来吃了饭基本上都是倒头就睡。
她脸上的淤青一个多月才完全消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