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央回到行宫, 正是晚霞最浓烈的时候。红日收束一整个白日的光辉,没入奔涌的云海,顷刻间流淌出一种瑰丽的美, 一半红得像火, 一半蓝得像冰。
行宫立在底下, 朱墙黄琉璃瓦,有种雄浑而别致的况味, 却也越发显得安静。一路走来,除了挑灯笼杆, 在滴水底下忙活着上灯的宫人内侍,再瞧不见其他身影。
卫烬不在流芳苑,也不在他自己的居卧。
姜央四下里寻了一圈,终于在去往书房的鹅卵石小径上, 依稀听见了他的吼声, 好像是跟臣工们起了争执。而这几日一直赣州秘密调查宸王的石惊玉,不知何时也回来了, 就单手压刀立在门外, 脸色凝重。
这是怎么了?
姜央暂且按下满心的疑惑, 快走几步上前, 想一问究竟。就听“咣”的一声, 屋里炸开一地碎瓷声, 继而便是一阵齐整的“咚咚”膝盖跪地声。
带头之人声如洪钟,隔着重重院门,依旧能清楚地听见他说的每一个字。
姜央认出来,是内阁大学士朱纯文的声音。而他也曾是先太子卫煊的太傅, 即便如今已经改朝换代, 他依旧是朝堂上最坚定的太后/党, 姬家在内阁当中最要紧的喉舌。
当初姜央同卫煊定亲,入住铜雀台,他就不分青红皂白,直接给姜央扣上“不守妇道”的帽子,这三年更是没少对她指桑骂槐。
而今姜央回到卫烬身边,他也没打算把这顶帽子从她头上摘了,还要到卫烬面前煽阴风,点鬼火。
“陛下三思啊!姜氏妖女蛊惑君心,先是害得陛下锒铛被囚,后又和先太子纠缠不清,勾得他荒废政务,不思进取,如今重新回到陛下身边,定是要再施妖法,给陛下招来祸端,陷我北颐于不利!如此心狠手毒之恶妇,如何堪担国母之责?望陛下收回成命,万万不可步先太子后尘!”
有他起头,周围立时应和一片:“望陛下三思,姜氏之女不可为后——”
声音之大,“呱呱”惊起山林间一群寒鸦。
羽翅卷起的夜风凛乱了姜央的衣袂,她不由自主地抖了抖,最后一道残阳余晖从她眉眼间消失,留下一个空荡的壳子,和一颗迷茫的心。
石惊玉实在看不下去,举步过来,拱手一揖,“这帮老骨头平日就爱仗着自己的资历,和陛下唱反调,姜姑娘千万别往心里去。陛下敬他们是前朝肱骨,一直没发作,不想竟纵得他们愈发不知收敛。今儿个也不知受谁怂恿,居然还敢联名写折子,递到陛下面前。”
就为了对付一个小姑娘?
说来都是群德高望重的老人了,岁数加起来都好几百。平时朝廷有正经事寻他们,一个两个都推说年事已高,心有余而力不足,现在联手欺负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精神头倒十足,羞不羞啊?
石惊玉嗤之以鼻。
姜央知道他是好心,朝他扯了个温煦的笑,“多谢石大人,我没事的。”
其实早在卫烬说要册封她为皇后的时候,她就已经猜到会有这么一天,心里已做好了准备。至于这帮人是受谁的怂恿?如何怂恿?她大体也能猜到。
-“姜姑娘忘了三年前,自己和先太子立下的契约?”
姬心素的话重新被勾出,如鬼魅低语般在耳畔纠结不散,姜央由不得攥紧大袖底的十指。
“诸位爱卿这是做什么?难道想逼宫不成?”
沉默许久,屋子里终于又有了人声。散漫的语调,单寒的声线,姜央无需分辨就知道是他。而他每次这样说话,都是肝火大动的前兆。
姜央心底生出一丝不安,唯恐他一时急火攻心,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可怕之事,忙要推门进去拦。掌心刚贴上门面的步步锦,门就自己从里面开了,她一下愣住。
卫烬站在门前,提袍正要出来,陡然撞见个人,也是一怔,瞧清楚是她,他冷肃的眉眼旋即泛起柔和的笑,没有埋怨她迟归,也没有将屋里发生的事迁怒于她,就只是极其平常地说了句:“回来了?”
姜央仰头与他对视。
暮色渐晚,太阳也没了踪影,可她却在他眼里瞧见了足可代替那团光的温暖,春风般一瞬扫尽她满心琐屑,沉凝的嘴角都不自觉跟着扬了起来,脆声地应了句:“嗯,回来了。”
卫烬笑着揉揉她脑袋,“去吃饭吧,都预备好了。”说话便牵了她的手,懒怠再瞧屋里人一眼,朝董福祥递了个眼色,便拉着姜央往流芳苑方向去。
董福祥颔首领命,抱着拂尘哈腰上前,对满屋子还跪着大臣歉然道:“天色不早了,陛下还有要事急需处理,今日便到这儿吧。各位大人就暂且先回去吧,再晚些,山路可就不好走了,这万一遇上个熊瞎子,狼崽子什么的……”
他笑了笑,点到为止。
几个大臣瞬间心领神会,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啊!
皇家的行宫,边上怎么可能会有这些凶猛野兽?可皇帝非说有,谁敢说没有?倘若他们真一直留在这里不走,夜里回去再出个意外……
几个老臣心肝都不由哆嗦了下。
转头再看门外的石惊玉,他正拿巾栉擦拭绣春刀,笑容和煦,却比豺狼虎豹还可怖,他们更是悚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