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京暗夜。
太阳落山后,大雨便“噼里啪啦”倾盆而下。行宫所有宫阙全都站在狂怒的风雨中中,檐下的宫灯摇晃不定,打横飞起,金黄流苏纠结纷乱,暗红的灯光明灭不定,似随时都要乘风远去。
流芳苑,后院。
宫人内侍们齐整地跪在廊下,各个都低着脑袋,噤若寒蝉。细微而杂乱的脚步声在大殿内来来去去,如水波般,伴随悲戚的哭腔。
“云岫姑娘,奴婢今天一整日都在厨房帮忙,别说进姜姑娘的闺房了,就连灶台,奴婢都没离开过。”
“奴婢也是奴婢也是,云岫姑娘倘若不相信,大可以去寻管事的刘公公问话,奴婢今儿个一整天可都叫他眼皮子底下戳着呢!”
“还有奴婢!还有奴婢!”
……
喊冤声此起彼伏,逐渐盖过暴雨,要将屋顶掀翻。云岫揉着抽疼的太阳穴,抬手在半空中压了压,“都安静些,安静些!你们不用这么害怕,姑娘这次叫你们过来,不是跟你们讨要东西的,是想问你们,可有瞧见谁指头上受了伤?”
底下众人一脸茫然,面面相觑。
“指头,指头,就是这个……”云岫指着自己的食指,继续解释,“就是这块皮肉,可有谁受伤了?跟被开水烫着一样的红疤,有没有?那可不是一般的疤啊,会传染,闹不好就成了疫,要出人命的!”
底下人一片哗然,纷纷低头瞧自己的手指,确认无恙,又扭头瞧别人的。
“都瞧仔细了啊。”云岫勾着脖子四下扫视,跟左右小声吩咐,便转身进了里屋。
姜央坐在窗台前,身上已换好了白绸竹叶纹的中衣,发上钗环也都卸好,三千青丝柔柔铺散在肩,烘托出一张细洁无瑕的脸。真正的美人无需装点,所以一坐便是一种含蓄的美,只是人却没什么精神。
一阵风吹来,绵密的雨丝透过槛窗,飒飒落在书页上,把案头淋得尽湿。她也没去搭理,兀自端坐着,一瞬不瞬地盯住瓶中那只小红鱼发呆。
今日被莫名其妙拔了鳞片,鱼也无精打采,给它喂多少鱼食,它都恹恹的吃不下去,若不是嘴巴还会动两下,云岫都要怀疑它是不是已经死了。
云岫过去关窗户,转身到桌前沏茶,“姑娘放心,奴婢已经亲自领人去庑房查验过,所有行宫里的人,也都一一抓过来问话,绝对不会叫那歹人逃脱。”
其实说是要找,几片鱼鳞,又该怎么找?是以搜宫是假,摆出阵仗先把贼人吓唬住才是真。照书上对那浮萝毒性的描述,若是接触时处理不当,即便没伤及性命,手上也会有烫伤一样的红斑,所以才有了廊下那一番故事。
只要把这红斑说得厉害些,便是那贼人想隐瞒,旁人也会为自己性命考虑,同仇敌忾,将那人揪出来。
“姑娘也别太担心。”云岫将沏好的茶塞到姜央手里,宽慰道,“凡事都往好了想,没准是谁瞧见这鱼好看,想抓来玩,不小心抠下来几片鱼鳞呢?那天我不也手贱,想下手捞来着?”
“不可能。”姜央一口否认,“我千叮咛万嘱咐过,谁都不准靠近这鱼,违者重罚。况且你也瞧见了,我这几日给鱼换水,都是何等小心?皮手套都灼废不下十双。那人哪里是偷鱼鳞,分明是从砒/霜罐子里,舀走一小勺砒/霜!哦不,砒/霜都没这般厉害!倘若真就只是有人想玩玩,光是将手伸进这水里,不等我发现这鱼被拔了鳞,他就已经倒在地上中毒身亡,还用得着咱们费这劳什子心思?”
那人就是冲着鱼毒来的!
只偷鳞不偷鱼,就是不想被她觉察,可见其心思不纯。
到现在都没查到人,要么就是他深谙这条鱼的特性,并未在自己手上留下任何破绽,要么就是早已逃离行宫。又或者更糟糕,他根本就不是行宫里的人!
偏生这节骨眼,卫烬一直没回来……
姜央搭在茶盅的手不自觉收紧,实在没心情喝,重重一放,说道:“不行,我放心不下,得亲自去别院看看。”说着便起身去木施前取了件外衣披上。
“姑娘!姑娘!”云岫紧几步跑上去拦,“外头还下着雨呢,姑娘可千万别冲动。万一磕了摔了,或是叫别院那个凶手抓了去,奴婢找谁要人?若是陛下在这儿,他也不会答应让您就这么出去的。”
“可是他在哪儿!”姜央急道。
云岫一下哑了口。
是啊,人在哪儿呢?便是真出了什么要紧的事,也得有个口信才是,这样空让人在这儿等着,算怎么一回事?
屋子里安静下来,只剩雨珠在屋上汇聚,顺着滴水滔滔泻下,浸湿檐下一大块青砖。沉默良久,姜央已低头系好衣带,转身去找油纸伞,“你甭担心了,我会处理好的。”
云岫自是不放人,却也实在拦不住,跺着脚,正当焦灼之际,外头终于传来一声天籁般的通报:“陛下驾到——”
两人都愣住。
云岫最先反应过来,伸长脖子往帘子外瞧,确定是卫烬的身影,不由欢喜地喊出声:“回来了回来了,真回来了!”喊完便一把夺走姜央手里的伞,朝掀帘进来的人行了一礼,便却行几步,带着人退出门去。
回来了?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