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氏党羽遍布半个朝堂,前朝人仰马翻一片混乱,后宫也受到波及。
朱皇后仗着父兄权势,从前在后宫一度只手遮天,害死不少妃嫔和龙嗣。这回建昭帝雷霆手段,她自知在劫难逃,只想着趁大局未定,为当皇长子铺路。
当初建昭帝为安朱家的心,一登基便将皇长子封为太子。
此时活着的皇子只有一个疯傻的三皇子,和一个曾是罪妃之子的六皇子。
她本想直接对六皇子下毒手,奈何建昭帝快她一步将六皇子接出冷宫保护起来。
朱皇后只好退而求其次,正巧建昭帝叫所有跟六皇子有过直接间接接触的宫人问话,询问这些年六皇子情况,她便买通这些宫人,让他们说六皇子顽劣暴虐,不堪大用。
彼时前朝形式焦灼,后宫消息还差了一层,谁也不知道这回朱家是不是真的会倒。
朱皇后余威尤在,收买人心的银两也给得大方,威逼利诱之下,绝大部分宫人哪怕对六皇子压根没什么印象,都选择说谎。
帝王寝宫外,各局宫人噤若寒蝉,一个个被叫进去,又一个个出来。
帝王坐于高位,身边仅有心腹太监几人。裴宴进去便叩首跪下,虽是头一次面见君王气场,但到底是现代出身,还算冷静。
掌印太监问她姓谁名谁,跟六皇子关系,对六皇子印象。
裴宴说:“奴婢茯苓,尚膳局下等宫女,这两年给殿下那头送一日三餐的活计都是奴婢在做。六皇子殿下……”
她攥着袖子里,前几天最后一次和姬凭阑见面,对方匆匆塞给她的一袋碎银。因不知姬凭阑之后打算,她不敢多说,斟酌道:“殿下性情温良,对奴婢一小小下等宫女也态度和善,虽未曾有名师开蒙,却已有君子之风。”
殿内万籁俱寂,她跪了良久,才获准退下。
彼时她不过一小小宫女,毫无消息渠道,自然不知道,当天接受问话的宫人几十人,唯独她一人说了真话。
也不知道,就是因为这事,她头次得了帝王一个“好”字,也被当时殿上心腹大太监之一——司膳太监步卓看进了眼里。
*
问话之后不久,宫里就乱起来了。
朱氏几样大罪证据确凿,朱氏五族内男丁秋后问斩,女眷孩童流放。
宫里朱皇后被废,因不想连累爱子,废后诏书下来当天便自尽,可惜她一腔算计还是落了空——皇长子被她宠坏,顽劣无能,一个不小心便会沦为权臣傀儡,最终还是没保住太子之位。
一朝天子一朝臣,后宫里也是一样。
从前朱皇后和朱氏安插在后宫各处的人手被一个个拔除,不少人借机铲除异己,宫中血流成河。
裴宴后来想起来,那段时间她能安稳度过,除去姬凭阑给的碎银打点,也有步卓暗中照顾的原因在。
但当时的她对此一无所知,后来忽然被划到司膳太监步卓手下,她只觉得茫然。
尚膳局的“尚膳”之位大多数时候都是虚设,裴宴之前一共只有两人,无一不是能力极强,极得圣心之人。
大部分时候,尚膳局位置最高的是四位司膳太监女官。
步卓是这四人里年纪最大,能力也最强的一个。
若非年纪过大,以他在建昭帝面前的分量,被封为“尚膳太监”也不是怪事。
当时裴宴被不少人妒忌,只有她自己知道,在这性格乖僻的老太监手底下待着,是多么苦不堪言的一件事。
步卓极其挑剔,她因为削皮削得不够快不够好被骂过多少次——至于为什么是削皮,自然是因为这老太监从不教她任何东西。
他其他徒弟烈火烹油的时候,她只能一面削皮,一面狗狗祟祟地偷学。
多亏她有些悟性,才能学到东西。
步卓这时候才终于想起来她不是个削皮工具人,从指使她打下手、做些简单活计开始,一直到让她做一道完整的菜。
从始至终,他动口教她的时候寥寥,她只能靠自己的眼睛、舌头去感悟。
偏偏步卓对她,比对别人要挑剔十倍百倍,她但凡做错什么,少不了一顿大骂,甚至于打手心。
裴宴心里从没停止过对步卓的腹诽,她不明白,这老太监这么不喜欢自己,干什么还要把自己划到手下?
直到后来得知朱氏崩塌时旧事,才明白过来——哦,大概是为了迎合君心。
这么久过去,建昭帝早将她忘到天边去,这几年她也就得过寥寥几句夸赞,还都是跟别人一起的,步卓自然便对她没好脸色了。
她虽然心里有一万个不满,但也因此卯着劲,步卓越挑剔,她越要做得好,让他无话可说。因此手艺进步极快,短短几年便升到了六品典膳。
裴宴憋着口气,总想着何时能跟这老家伙平起平坐,结果在那之前,步卓便不行了。
年纪大了,油尽灯枯,太医来也只摇头。
宫里头向来最势利,人还没走,茶已经凉透,从前一个个贴心叫“师父”的小太监不知跑到了哪里去。
从前热闹的住处,此刻萧萧瑟瑟。
裴宴抬脚进入,靠在门边,心情复杂。
硬板床上,老太监看着比往常更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