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淅淅沥沥又下起了雨,针线般的雨水刺穿满院花香缠绵,穆幼青关上窗户,不再看一地残泥。
她突然想明白了。
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让她落难于此,又被人频频相救,如果她没有利用价值,谁会平白无故无数次向她伸出手。
穆幼青自嘲,是不是该庆幸,自己曾有利用价值。
她将那药瓶放在枕头下,深呼吸一口气,踱步出门。
弟弟还活着,她怎么能死。
顾府的下人都是江祁新买来的,挑选了许久,不需要太过伶俐,重要的是会听话。
江祁介绍了顾府的两位主子,一位是“二公子”,至于是谁家的二公子,他们不必知道,只要跟着这么称呼就行了。
另一位,江祁介绍说是——“木姑娘”。
穆幼青才出门,就看见两个小丫鬟步履匆匆。
一个端着香薰与干净衣服,另一个撑着伞,二人正往后院浴池屋走,小丫鬟见道一身红衣的穆幼青,便知这是江祁说的“木姑娘”。
“木姑娘早。”两个小丫鬟抬眼偷偷打量着,觉得这位“木姑娘”当真是绝世之姿,只是神情清冷淡漠,看着难以接近,小丫头怯懦低下头。
穆幼青伸出手,接了一掌心雨水,又让细流在指缝间滑走,凉意残留,她捏起拳。
小丫鬟绕开穆幼青往前走,穆幼青叫住了人,“这些是要送给顾公子的吗?把东西给我吧。”
小丫鬟站住身,互相对视一眼,听话的将手中东西递给了穆幼青。
穆幼青接过东西,往前走出廊檐,撑伞的小丫鬟快步上前,穆幼青步子快,小丫鬟抬着手追人,自己大半身子淋在雨中,走到后院浴池屋门前,衣裙都在滴水。
穆幼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这的,她定了定神,把小丫鬟打发走。
小丫鬟把收起的伞放在墙边,自己冲进雨里。
浴池屋是落羊镇几乎每家每户都会建的地方,落羊镇挨着运河,水边长大的人都爱戏水,加之此地富裕,百姓贪爱享受,甚至有外乡人会来落羊镇洗浴。
穆幼青在门前逗留了许久,雨声渐大,她开始焦躁不安,终于还是推开了门,一股暖雾涌袭上她冰凉的四肢,屋里淡香氤氲,她抬眼就望见一扇雪梅屏风。
那簇开的极浓艳的梅枝下,正透着浴池中顾己肆的背影。
顾己肆缓缓偏过头,说道:“东西放着就好,不用伺候。”
穆幼青从半透的屏风看过去,瞧见顾己肆摘下了覆在眼睛上的白布,她身体僵了僵,好像某个深藏水底的箱子被人打开了,她迫不及待想伸头看看。
她缓步绕过屏风,看见顾己肆健硕白皙的后背,水珠贴着肌肤滑落,顾己肆指尖划过肩膀,露出数道细长疤痕。
穆幼青不禁一惊。
她眼神上移,在顾己肆微微扭头的一霎,看见了他的长睫侧影。
顾己肆听见人没走,背对着穆幼青又说了句,“不用伺候,出去。”
穆幼青不听,她上前两步,将衣物放在一旁,她准备撕开顾己肆的伪装。
靠近顾己肆后,穆幼青取下头上发簪,发髻散落,墨发泄在肩上,她双眸盯着顾己肆肩膀,举起手中发簪。
一旁衣架后突然一声动静。
穆幼青连忙藏起发簪,抬眼往那边看,顾己肆却转身抓住穆幼青的手腕,倏然将人拉进池子。
穆幼青失去重心,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头就沉进了热水池里,她闭着眼双手在水里扑腾,木簪沉到池底。
热水灌进耳鼻,难受至极。
手臂被人用力拽了一把,她被顾己肆捞起,浮出水面睁眼的那一刻,一只手掌蒙住了她的眼睛,她被呛的咳了好几声,听见顾己肆略微惊慌的声音:“怎么是你?”
穆幼青双手扒开对方手掌,那手掌捂的紧,她干脆向后退几步,不成想,这池子里走路不似平地,那水的阻力大,湿衣裳挂在身后简直累赘,穆幼青脚下一滑,身体后仰险些又摔倒,好在顾己肆拉了她一把。
穆幼青站定身子,顾己肆想蒙她的眼,却没来得及。
穆幼青第一眼,就看见了那双她从没见过的眼睛。
虽然穆幼青一直叫他大冰山,因为他寡言少语,性格孤僻,穆幼青觉得她眼中看到的顾己肆只是浮出水面的微弱碎冰,她甚至连一个完整的“角”都没看到过。
可这位“大冰山”却有着这样一双令人意外的温柔眸子。
顾己肆眼尾微微向下,看着有股病恹恹的慵懒感,他眨了眨眼,眼睫上的水珠滑落在红潮一片的脸颊上,融进那覆在脸上的水雾里,他小心翼翼转动眸子,看向穆幼青......
穆幼青看见那双眼睛里正掬着一捧春水,顾己肆如埋遗星的眸子里肆意倾泻着荡人温潮,穆幼青在那心弦拨动的瞬间,嗅到的顾己肆一闪而过的脆弱。
随即她扫见顾己肆触目惊心的上身——无数条刀伤、剑伤盘横交错,将那坚实的身体几乎划成一个棋盘,穆幼青震惊之后,立马扭过头。
她用手背触了触发烫的脸颊,转身往池边走。
顾己肆听着动静,说道:“既然进来了,那就洗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