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还不就是随手一指的事?
再后来,朝廷出了个一条鞭法:不再征收实物,也不再任性征发劳役,一律按各户的土地多少折算成银两上缴。胡广福长出了一口气——《鱼鳞册》*上白纸黑字写着自己七亩多地,该缴多少明明白白,淋尖踢斛的粮食省下来了,也不用随时提心吊胆怕被抓去服劳役了!不止如此,听说,以后再有人去服劳役,官府还会从摊到田亩的费用里拨银发工钱呢!所以胡广福打心底由衷地感谢朝廷出了这么好的政策,决心好好干活,过三五年娶个媳妇,夫妻俩再起早贪黑,争取早日把那十几亩田再买回来……哦,不,咬咬牙,兴许还能给儿孙多攒下几亩呢!
不过,这股高兴劲儿没持续多久。
因为胡广福发现自己要破产了。
这是一个大丰年。到了收获的时候,胡广福打下来好多粮食,乐得合不拢嘴。可是他手里没银子——一条鞭法以后,朝廷不再要粮,而是要银子。兴冲冲的胡广福去卖粮,盘算着换成银钱和铜板去衙门缴纳以后,再顺路割点猪肉回家给老娘解解馋庆祝一下。然而卖粮的时候竟发现,米价低得离谱:正常情况下每石能卖一两二三钱银的米,这时候只值四钱银!
晴天霹雳把胡广福打蒙了。干脆先不卖了,过几天看看再说吧。昏头胀脑地回了胡庄,发现甲长胡五爷在等着他。胡五爷是胡广福本家的表大爷,一直挺照顾他们孤儿寡母的。胡五爷告诉他一个坏消息:衙门限了日子,要赶紧去把银钱缴了——隔壁村郝营的郝大运撞了大大的背运,嫌米贱没舍得卖,误了朝廷的时限,粮食全被抄走了一粒不剩不说,人被拖去打板子,直打得两股间肉都飞没了,白森森的腿骨露出来,估计活不过明日了!胡五爷给下来催粮的吴有德班头赔了半晌好话,还偷偷塞了二钱银,这才又宽限了一天!
第二天一早,胡广福再次去卖粮,米价掉到了三钱五分。胡广福算了一下,留下种子粮,全年的口粮便只剩下一多半了。没办法,猪肉不用想了,赶紧去衙门里缴上银子,其他回头再说吧。
等到了衙门把银子交上去,胡广福惊讶地发现,明明分毫不差的银钱,竟还差了不少,然后学到了一个新名词:折色火耗。一个长衫师爷跟他耐心地解释说,朝廷收的银是九成成色的官银、你缴来的是只有七成成色的民银,得补齐差额呢,这叫折色*、你们缴的都是碎银,朝廷怎么能收碎银呢?当然要统一回炉,熔成大小一致的银锭。这个过程势必有损耗,这些损耗该谁承担呢?当然不能是朝廷,对吧?损耗不太多,才一成半而已!你带来的这些银子铜板衙门先收下,赶紧回去凑齐差额明日交来,你的任务就完成了!否则,过了明日……后面的话师爷没有继续说,而是意味深长的向旁瞟了一眼。顺着师爷的目光望去,衙阶已被鲜血染成黑红色,一大团绿头苍蝇逐着腥臭盘旋其上,仔细辨认还能看到嵌进石缝里的碎肉……
第二天终于完成任务的胡广福发现,除了怀里的一点点碎银渣和家里留的种子粮,未来这一年,可能大半日子要靠野菜和烤鱼撑过去了。
过了不到一个月,老娘的生日快到了,胡广福决定无论如何要给守了半辈子寡拉扯自己长大的老娘买一些点心来吃。路过米铺的时候胡广福再次傻了一回:这才几日,米价现在竟涨到五两一石了!
为了想办法赚点现银,趁农闲时胡广福决定做点小生意。河岸边生长着很多野席草,湖广一带的人家都用它来编草席。这种草还有另一种用途:做油灯的灯芯。胡广福找来几个要好的乡亲忙了两个多月:割草,剥穰,蒸透,晒干,捆扎……又找了一条小船,准备运到枣阳一带去卖,大家估计,差不多能卖六七两银子。众人又东拼西凑了三四两碎银让胡广福带上,到了枣阳可以买些地封黄酒,贩运到襄阳府去卖,这一趟来回,各家该都能有个一二两的收入。虽然没多少,但来年缴皇粮时好歹能应付一下。
淯水和泌水形成的“丫”字下边不远就汇入东流的滚河,靠近枣阳那一段叫浕水(今天叫沙河)。还没到浕水,仅仅在滚河里胡广福就遇到了七八起收税的。脸被打成了猪头,怀里的三四两碎银子全被收了去,然后,刚刚驶入浕水,便又遇到了一伙查税的河丁!
灯草自是不能要了,胡广福走旱路回了家。跟乡亲们哭诉完遭遇,家里的种子粮也赔给了大家。终于,胡五爷一言点醒了梦中人:胡老太爷可不用缴皇粮啊——老太爷的二公子胡之奇,正途出身,听说早年曾在礼部仪制清吏司做主事,现在哪个王府里做大管家……有功名的胡老太爷家不仅不用缴什么银粮,胡家人更不需要服什么力役呢!
然后,胡五爷领着胡广福连着追了胡老太爷的管家胡九爷好多天,总算连人带地投到胡老太爷家里。
胡老太爷很厚道,那七亩多田还是让胡广福继续种着,年景如何一概不论,交一半田产算地租便好。
这叫做“投充”。
胡广福心里五味杂陈,一方面祖田在自己手里没了,是个人就总会有失落感、另一方面,今后自己终于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