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宋静娘此前所言是在撒谎,姜桐其实并不感到多少意外。
当今圣上以仁厚治世,鲜少施以霸道手段,历数其上位十几载来,这其中血腥也不过两三,还都是刀刃向内,用于对付了贤王身上。
世人大不知情,对他们来说也无关紧要。
唯一令朝野震动,天下具颤的,只当属那上位第一刀!
恶风立斩,专杖杀伐,誓死不罢停!上至王公贵胄,下至黎民百姓,谁敢行好色龙阳,必当处之以非刑。
这血流成河的残酷,让天下所有人夹紧了尾巴,不敢再敛色招风。
龙之逆鳞,触之即死。
世家大族而今都不敢轻易触碰的东西,一个小小县令之子何来胆子顶风作案?
姜桐深表怀疑。这种禁不起推敲的污言,再听尾九郎的那声痴儿和冯县令的泣血承认,无疑是将宋静娘的谎言完全戳了个底朝天。
姜桐明白,封直也不傻。
谎言碎破,本已了结,但这里面“别有用心”却让姜桐迟迟不能放下。
沣县百姓,谯川郡府,人人皆知冯长史冯县令家的公子缠绵于病榻,从不露于人面。这稍稍一打听便能知道之事,宋静娘还是苦心地为姜桐与封直编造了这么一出如纸糊一般脆弱的谎言。
由此可见,宋静娘根本不惧怕这谎话被戳破,这就是她故意的!
她的别有用心,她编造的一出造孽可怜,话下之祸水,就是故意地引向了冯家府门。
一介孤女,以此柔弱之身伪造如此大逆不道之言,其之用意,对冯家之仇恨,不得不让人深思啊!
姜桐难以想象宋静娘是以何种心思向她与封直两个不相干的过路人道诉这些。但从那份发自肺腑的绝望伤痛看来,这或许是宋静娘最后所能做之挣扎。
末路穷途,生以断尾求生之决绝,这与狱牢下冒死一搏的尾九郎何其之相似!
偏生这二人满腔之深恨还都对准了冯家而去。
虽然易三戈豪迈地揽下了所有罪责,但观事由千端万绪,似乎总也绕不开冯家府门。
封直为了尽快离开沣县,毅然地选择忽略掉个中蹊跷。
这决不是姜桐愿意看到的。
无论是为静娘话中所藏之别有用心,或是为她自己争得脱身之机,沣县内的甚么好坏“沟渠”都必须深挖到底!
月下片刻无言。
这对峙的二人,分明早都读懂了对方话中之意,可偏要顽固地自抒己见。此刻暗中较劲,倒是先急得旁边一头雾水的三人犹如热锅蚂蚁,煎熬的实在不行!
就在识秋抓耳挠腮之际,但闻月下姿影婉转重起。
“封公子不认往昔,难道也要将那收留之恩一并抹去么?”姜桐撇声先质,企图用之以情来挽住封直一意孤行的步伐。
“封直当心感念其恩德,不劳姜娘子费心。”寥寥几语,这人仍是固执地油盐不进。
姜桐有些丧气地揪了揪手心,不过好在封直也不是完全的不念恩情。
“沣县此行,封公子分明就清楚这内中蹊跷多变,却仍要抛下使君之责离去,这般执意,是因为阿桐身在此处么?”
将话锋指向自己,姜桐眉目浮现出一抹黯淡来。
“若是有得选择,阿桐只愿一生待于平原郡下,管它甚么都城,甚么将军府,一切都与我无关,封公子也不必到平原郡奔走一趟。你我不曾相识,封公子也就不会将主意打到我这个无名无用的姜家小女身上吧……”
武阳侯府上,她那便宜娘亲与兄长具在,为何偏只掳走她一人,还不是利用了她的信任,瞧她一介弱女好拿捏!
无端被说中心思,封直自觉气虚地撇开了目光。
色笼哀愁,姜桐自言继续说道:“阿桐自幼跟于祖父膝下,只知姜封两家过命之情,可谓亲密无间。至于父亲与封世伯之事,阿桐从不知这其中的怨恨纠葛,祖父亦不承认,在他心中,封世伯便是等同于亲子无二。”
“爱人者兼其屋上之乌,封公子身为封家后代,封世伯留下唯一之子,祖父疼你一样视如亲孙无异啊!”
卖力地拉动哽下音弦,姜桐两眼弱弱地凝向着那张躲开她的脸庞,心下之急,恨不得亲自上手揪其拧正过来。
封直越是这样避而不谈,那便说明他心中就是有愧!
“你在平原郡姜府三日,祖父祖母待你如何,封公子你有心当可感知。纵然父辈不相往来,那也是他们之间之私事,怎能牵扯到你我旁人!封公子不是也道上辈恩怨与你无关么?”
姜桐切切地盯着封直,裙裾一角已经被她揪得零乱不堪。
“人死灯灭,封世伯现已离世,封公子若真对姜家有何怨恨不满之处,何不随我回平原郡再见祖父?”
此话一出口姜桐瞬间便后了悔,自己这是异想天开,痴人做梦,说什么胡话呢!
封直若有心诚道与姜家,何至于费力将她暗下掳走!
一个专执地可怕又极其嗜血冷情之人,此刻倘真叫他转了向去到平原郡,祖父被他蒙在鼓里,指不定是得引狼入室,自寻死路!
懊恼地低下头,姜桐当即咬紧了嘴唇,可不敢再蹦出什么胡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