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丹人又来了。
这一次,他们杀到了台地最下方,在正面的缓坡大张旗鼓强攻,同时,他们又砍伐树木,搭建了极粗劣而巨大的云梯,偷偷从左右两侧的山崖攀缘。
此举全然出乎守军的预料,台地上的女真军惊惶一片,有几个谋克以为自家在安全地带,却遭契丹人上来乱砍乱杀,结果受伤的士卒惨叫连连,四处逃窜。
直到军官出面弹压,蒲鲜万奴的本部甲士向前抵敌,才将云梯推倒。
在数十上百人的吼叫声中,云梯倒塌,漫天灰尘扬起。
“几个时辰了?”端坐在巨岩上的蒲鲜万奴问道。
他半天没有喝水了,嗓音有些沙哑,而山下契丹军的隆隆鼓声恰在此时想起,身边竟没人听清楚他的问话。
他抬高嗓门,再问一遍。
当日在咸平府中,被他倚若臂膀的十一个义子,已经折损了大半,这会儿跟随在他身边的,仅有十一个义子中年纪最长的蒲鲜都麻浑。
蒲鲜都麻浑四十多岁,满脸横肉,因为过去三日不眠不休厮杀,两眼已然血红,望之甚是可怖。
都麻浑跪地禀道:“两个时辰了,义父,契丹人的损失也很惨重,这一批上来攻打的,乃是”
蒲鲜万奴大喊:“我不是问契丹人,我是问蒲速烈勐!他怎么还不回来!”
都麻浑愣了愣,他厮杀得疲惫不堪,真没去盘算别的。蒲速烈勐什么时候出发求援的,他都没有印象了。
两人之间静了一静。
有几支用强弓抛射出的箭失,落在山上。一支箭透过树梢,落在都麻浑身边,溅起几粒石头碴子,碰撞在他的盔甲上,噼啪作响。
一名士卒趁此时机,在都麻浑耳边言语几句。都麻浑连忙道:“义父,蒲速烈勐是今早丑初出发的,夜间难以行路,约莫卯时抵达咸平府回来的话,大概,约莫,咳咳,现在应该回来了。”
“那他人呢?”蒲鲜万奴木然问道。
“这或许还在路上?义父,契丹人的包围愈发紧了,他找不到机会穿越敌阵,也是有可能的。”
“他最熟悉附近的道路!别人找不到机会,他还找不到机会吗!”蒲鲜万奴喝道:“不是说三天吗?援军不来,蒲速烈勐也不回来了吗?”
“这”
都麻浑一时没法回答,耳听得坡地尽头数百上千人的脚步踏地声响起,他连忙道:“义父,我去指挥迎敌!”
都麻浑逃也似地匆匆离去。蒲鲜万奴举了举手,想要再找谁来问话,只见周围傔从个个面露苦色。
他奋然起身,按着腰间刀柄,在巨岩上转了两圈。
傔从们担心他被流失射中,想让他赶紧下来,却无人敢劝。
自古以来,用兵布局,重在先手。蒲鲜万奴原以为,自己最早看明白朝廷的虚弱无力,看明白东北诸将的人心离散,于是抢占先手。但这会儿他想到了更多。
“我明白了。”他喃喃道。
抢占先手是一回事,后发制人也未尝不可。这东北内地,有的是聪明人。他们早就知道,蒙古人不会容忍我的大志,不止一家等着我蒲鲜万奴翻船,等着我和契丹人两败俱伤呢!
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呵呵地笑。
想来,耶律留哥也是一样骑虎难下吧?我蒲鲜万奴打过几场败仗,他就真以为我是好欺负的了?
他的契丹人本部,真正能打仗的又有多少人呢?这几日,我不是活活崩下他几口白牙来?到那时候,他耶律留哥,不也是一口肥肉吗?
除非蒙古人插手但蒙古人要什么,我可完全想明白了,那木华黎来此,纯粹是蒙我们呢,他的目标是
哈哈哈!有趣!有趣!我真的明白了!
巨岩下的傔从头仰头看去,只见自家主帅披头散发,往来疾走,一会儿喃喃自语,一会儿哈哈大笑。众人收回视线,面面相觑,怀疑蒲鲜万奴是不是疯了。
可惜山下围攻的,是契丹人,他们压根不要俘虏,逮着一个女真人就杀一个的。否则,会不会立即投降,更好些?
心里这么想着,又听蒲鲜万奴连声大喊:“放心!我们能赢!这次打赢了,人人赏钱百贯,官升一阶!”
能赢自然是最好。
傔从们都握紧了手中的刀枪。保不准什么时候,大家都得上前厮杀,局势已经恶劣至此,谁也莫要侥幸了。
山下的沟壑间,耶律留哥活动了一下因为擂鼓而酸痛异常的双臂。
他拿起放在旁边的铠甲,对卫士们道:“替我着甲,我要亲自上前督战!”
卫士们簇拥上来的同时,耶律留哥拔出佩刀,挥舞了两下。
这是一把镔铁锻造的契丹样式弯刀,刀身上錾刻凤纹,刀锋极其锐利,挥动间,有阵阵寒意发散。
在暑热包围之下,耶律留哥奔来浑身大汗。这会儿被寒气一激,却又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