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们登船的时候,骆和尚一直手持铁棍,站在原处观看,神威凛然如金刚菩萨一般。
赵瑄和骆和尚并肩落草好几年了,看他脸色,放低声音:“坐一坐可好?”
骆和尚摇了摇头:“不急,等百姓们都上船。”
当日郭宁分派铁浮图骑士连冲三阵,骆和尚带领的是最后一阵,也是压力最沉重的一阵。一场厮杀下来,他左脚两个脚趾遭重箭削去,受了不轻的伤。
脚上的伤势不同于手上、身上,只要行动,就要受力,而且是整个身体的沉重力道加诸其上,伤处极易恶化。
偏偏骆和尚是个要强的。船队行到半途,他带人突袭邹平,全程纵跃奔跑与敌厮杀,方才又迈大步在蒙古人面前威吓。蒙古人在时,他还能撑起威势,这会儿靴子里有些渗血,脚趾伤处痛不可遏……他几乎站都站不稳了。
听骆和尚这般说话,赵瑄点了点头,转身便叫了两名士卒回去,把骆和尚搁在船头的交杌抬来。
这会儿蒙古人已经远离,除了少量被遣到远处哨探的骑兵以外,将士们大都精神放松。两名士卒匆匆上船,各提着交杌扶手待要折返,却见船上同伴大长着嘴,看着南面不远处的沟壑方向。
回头望去,一缕狼烟升起。
黑色的浓烟滚滚,仿佛不祥之兆。
尚未登船的百姓顿时乱了,他们争先恐后地涌上狭窄栈桥,试图尽快登船,然后自家冲撞在一起,不断有人被挤落到浅水和淤泥里。有些人惊恐异常,干脆跳进河里,游泳追赶已经启航的船只。
负责维持秩序的刘樾连声喝骂,全然无用,于是带着亲信部下们挥鞭乱打。可百姓们全如惊弓之鸟,刘樾又不好杀人立威,一时间哪里治的住?
停泊在栈桥旁的两艘通州船里,有一艘是骆和尚和精锐士卒们的坐舟。士卒连连呼喝,不许百姓冲上船来,但骆和尚喜爱的交杌却也送不下去。
另一艘连着涌上了许多人,登船的百姓又不听指挥乱动,整艘船只肉眼可见地向一旁倾斜。船长眼看情况不对,连声喝令起锚升帆。这一来,更多百姓惊恐地往栈桥上去。
太多人的重量,终于压得栈桥整个倒塌,木料轰然落入水里,栈桥上数十人也随之而下,个个摔得七荤八素,呻吟不止。
“怎么回事?”骆和尚大怒,持铁棍一指狼烟方向:“去一队人,查个清楚,若有敌军或心怀叵测之辈,不要留手!”
一队全副武装的甲士顿时直奔过去。
而刘樾已经放弃管束百姓们,连声呼喝船上将士:“戒备!戒备!弓手就位!水手们就位!”
正在所有人紧张的时候,蒙古人留下的围栏对面,一个满头裹着麻布的汉子快步奔来,连连挥手:“误会!军爷们,误会啊!”
“这是什么妖怪?”骆和尚吃了一惊。
有精细的士卒想了想道:“方才蒙古人威胁要杀尽老弱,此人从后头林地冲出来,与蒙古骑兵对峙,后来就一直愣愣地站在那里……”
“将他带来,洒家问一问!”
闹腾了好一阵,张荣总算把事情说了个明白。
听得他就在蒙古人眼皮底下聚集数千人众自保的事迹,又听说他当时喝令点起狼烟,是准备率部与蒙古人拼个你死我活,给百姓们制造逃亡的机会,骆和尚不禁动容。
“好汉!真是好汉!”
再看张荣,脸上分明被箭矢戳了个窟窿,对着骆和尚却侃侃而谈,全不怕疼一般。骆和尚连连点头,满意地道:“还是条硬汉!”
“愧不敢当!”张荣十分诚恳的道:“我等此前只是私盐贩子,收拢百姓与蒙古对抗,只是激于义愤罢了。这位大师慈悲,还请给我们些粮秣,给我们一个名义,由我们出面为郭节度招揽人手,会比放纵蒙古人四处劫掠,要好得多。”
张荣相貌粗豪,这会儿更是狼狈,但实际上心思很细。
区区几句话里,他给自家下了定义,恭维了骆和尚,又委婉地要求物资的支持,职务的认可,最后还隐约提了句,暗指定海军的操作恐有推动蒙古人大事劫掠之虞。
这倒有点出乎骆和尚的预料,骆和尚稍稍思忖,决定还是装傻为好。
“你这主意甚好,不过,洒家做不得主。”
这会儿百姓们终于又安定下来,那两名士卒抬着交杌来了。骆和尚一屁股坐进宽大交杌里,把脚搁在交杌前头新打的架子上:“你和我回莱州去一趟,见了郭节度,一切自有说法。”
张荣躬身行礼:“遵命!”
夕阳未落,船队重新编组完毕,踏上归程。
虽是顺水行舟,但因为正刮着东北风,秋冬时的水道也毕竟浅些,船队的行驶速度不快,某些河段需要有人拉纤通行,张荣便帮着一起组织百姓,编成临时的纤夫队伍。
他这个私盐贩子,在百姓们中颇有些名望,船队里六千多的百姓,至少有百多人认得他,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