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闻后,季邈出声。
“司珹,演够了吗?”
“你自以为伪装得很好,可我还是听见了刚才的话。吓唬人有趣么司珹,你嘴里究竟几句是真。”季邈冷冷看着他,“嵯垣语晦涩难懂,肃北军中会的人也不过寥寥,什么镖客连这也要学?”
司珹回首,眨了眨眼。
“走南闯北,会些东西总是好的。”他说,“江湖多风波[1]啊,将军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
他迎着季邈迫人的视线,在战俘的嘶嚎里,竟还能说得如此平静,就连此刻的眼神也显得无辜,瞳孔间倒映着季邈的影,似有若无地藏着什么东西。
季邈忽然领悟了。
是野心。
他早该想到的,从初见开始,司珹身上就附着野心的痕迹,无辜与惊惶都是逢场作戏,七日前对方展露出的那点迷离还是扰乱了判断,竟真让季邈错信了他的脆弱。
一股无名火冲撞在他胸膛里,少年人的眼神转向锐利,他食指摁在刀鞘上,微微绷着身,这是个类似捕猎的姿势。
一触即发。
可就在下一刻,司珹叹了口气。
“那日在朝天阙,我险些死在他手里。”司珹无奈地说,“将军,杀身之仇也不许我报,未免太强人所难。”
“什么事都没问出来,我捉人回来给你出气么,”季邈嘴角扯动一下,“既然听得懂,还磨蹭什么。”
“十日前镖局接着货,冒雪夜行,入朝天阙时走得很小心,沿途脚痕车辙均抹乱了,你们的消息从哪儿来的?”司珹开口时换了嵯垣话,看向那战俘,“怕是跟了不少时日吧。”
战俘面白如纸,显然还没从方才的惊吓里回过神来。他不答话,司珹也一点不恼,反倒放缓了声音,循循善诱。
“嵯垣的大本营在索图,已是千霜岭最靠东北的地方,山岭尽头连着白荒草原,再往东蹚过木伦河,就挨着渡冰人的地盘。凛冬酷寒,苍州关隘封锁严加看守,往来大景边境的路太远了,岁末讨不着什么好处。”
战俘和季邈的眼神均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司珹像是浑然不觉后者的注目,他倾身前探,说:“劫镖局的代价太大了,皮货玉石,都是冬日里不要紧的东西。往年一休战锁关,两族间便要相互争抢时有冲突,天寒地冻,人畜皆难熬,你也有家眷牛羊要养活吧。”
话说到这里,司珹顿了顿,很好奇的样子。
“冒这样大的险,货送回去了,自己却被族人抛下,你是为了什么呢。”
战俘惶愕地盯着他,像是渐渐想到了什么,胸口的起伏骤然剧烈起来,他挣不脱锁链,只好愤怒地吼叫着。
“卑鄙的景人!你以为台吉[2]会抛弃任意一个同胞吗?”
可这话在现状面前到底苍白无凭,说到后面,战俘自己的声音也弱下去。
“抛、弃,”司珹齿间咬着这个词,扑哧一笑,“如果现在将你丢回朝天阙,不如猜一猜你的台吉,会不会像我的族人救助我那样,也去救回你?”
锁链的乱响骤止了,虎头牢内惟有风声。
“真可怜,你的信仰背叛了你。”
司珹叹了口气,显得格外情真意切。在这个瞬间,季邈甚至从这人语气中捕捉到一丝因共情而产生的落寞,他怀疑是自己的错觉。
司珹这样心思深沉的人,怎么可能拥有遭人背叛的经历?
季邈注视着他,发现后者伸长了手臂,自刑架上捞来一条窄鞭,鞭身松动间垂下来,司珹又往虎口处缠了几圈,细长的暗色的鞭抖在半空,活物一般。
被缠缚的指骨相当漂亮,白润如同玉节,被鞭条裹紧了,像是被蛇俘获的珍宝。
不。
季邈在瞬间否定了这种想象,另一种想法不可抑制地冒出来。
与其说长鞭像蛇,倒不如说,昳丽又危险的蛇寻到了他的武器,下一刻,他就该绞杀猎物了。
下一刻,司珹开口。
“不讲话该怎么活下去呢,我帮你回忆回忆吧?”他对战俘说,“要是实在想不起来,就把你的尸体送回索图去,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