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萝被压着进了衙门,青色裙摆方才在院中染了泥,拂过湿凉的青石地板。
捕快的刀顶在背上,泛起细密的疼痛。
将珍珠放在了卧房便草草离开,也不知她醒来没见到人会不会惊慌。
心中升起无力感,疲惫从四肢泛开来,此时已至四更天。
衙门内挂了灯笼,星星点点,捕快将她引至一间房前,推开门。
一张紫木檀桌落入眼中,几摞公文堆在上方,房内散着幽微檀香。
沈洵舟坐于榻边,旁边的小桌上摆着一局残棋,那方藏着情报的绣帕被放置桌面,随着推门而入的风扬起一角。
这应当是他的书房。
听见开门声,沈洵舟望过来,寒凉眸色映出微暖火光,面色如玉,看不出神情。
宋萝仰着头看他,缓慢地眨了眨眼,说出了他们今日第三次见面的第一句话:“大人现在是要将我当作犯人吗?”
她此时真是狼狈至极,被一路压过来,裙摆沾了不少泥土,发髻更是凌乱,手臂反剪着放在背后,又僵又冷。
沈洵舟眸色微晃。
身后一轻,捕快的刀离开了她的后背,僵直的手臂逐渐回温。
她下意识握紧手肘,便听他说道:“自然不是,宋姑娘怎会是犯人。”
“砰。”背后捕快关上门。
沈洵舟示意她坐到对面。
茶水入盏的水声入耳,散起一层白雾,带着热气的茶杯推到她面前。
杯中茶汤泛起涟漪。
沈洵舟开口问:“宋姑娘冷么?”他的声线似乎被蒸腾的暖气氲得有些模糊。
这样的场景,和白日里他盯着她绣那帕时一模一样。
“轰隆。”窗外雷声划过,桌上烛火跳动两下,宋萝脸上细碎的发丝阴影闪动,纤长睫毛微颤。
她用手捧住茶杯,摇摇头。
外面传来雨声,淅淅沥沥打在房上脆瓦上。
沈洵舟的语气似乎柔和了很多,这是他的书房,语调带了一点懒,与白日里句句试探完全不同。
他指尖摩挲着茶杯,极黑的眼瞳半垂,声音夹在雨丝之间:“我与宋姑娘一样,都是一月前来的长安。”
宋萝怔然抬头,忽然想到一个传闻,沈洵舟在三月之时,从不踏入长安城。
只是这个传闻已久,再加上沈洵舟不露人前,她才没第一时间想到。
此时是三月下旬,夜雨仍有些冷,盯着他被烛火照暖的侧脸,竟觉得他主动提及自己,比他暗中调查她更让人震惊。
雨声静谧。
沈洵舟再次开口,极轻地笑了一下:“小时候,我母亲常说,三月时的长安,草长莺飞,姑娘算是来了一个好时候。”
宋萝顿住,指尖极轻地蹭过杯沿,他的语气太过感叹,她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母亲。
母亲似乎也曾说过类似的话,珍珠也说过。
三月的长安城,确实是最美的时刻,春芽抽长,母亲那时说要带她到长安来。
她垂下眸,掩住其中神色,慢慢回道:“只要能赚得生计,什么时候都是好时候。”
“咔嗒。”沈洵舟伸手关上窗,因这动作袖袍卷起,露出的清瘦手臂上显出道道疤痕,一闪而过。
他放下袖子。
宋萝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停在上面。
他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疤?
房内暖意升腾,她依稀察觉到了沈洵舟的另一面。
手心茶杯被人抽走,他自然地塞过来另一杯热茶:“茶凉了,换这杯暖暖手。”
顿了很久,她捏紧茶杯:“多谢大人。”
沈洵舟看着她,脸颊在烛火下带来一点暖意,连神色都柔和起来。
“长安确是个赚得生计的好地方。”他顿了顿,忽然笑,“只是花费也甚高,姑娘今天便赚去我二十两银。”
他的语气像是无奈叹息,神情揶揄。
笑起来时,那张如玉面孔生动起来,生出一抹艳色。
许是雨声太过安神,亦或是沈洵舟似有似无拉近距离的轻柔尾音。
宋萝也带了点笑意,嘴角微微上翘。
沈洵舟眼睛微弯看她:“听说绣坊抽成极高,姑娘技艺如此高超,有想过换个地方吗?”
宋萝睫毛轻轻一颤,锦绣坊是长安最大的绣坊,许多人慕名而来,即便是再差的绣作也能在这里瞬间卖空。
但抽成也高,每月不过几两纹银,维持生活罢了。
而那位大人时不时的要求,更是压满了她每个夜晚,每夜挑针,手指几乎未歇过。
脑中转过万千念头,茶水热气染湿脸颊,带来暖意,她神色微怔。
片刻后模棱两可道:“或许吧。”
雨声渐大,沈洵舟的声线有些模糊:“姑娘或许可以试试去东市看看,奇珍异宝,交易甚多。”
长安东市确为繁华,只是来往之人纷杂,她抬起头,刚想开口:“我……”
宋萝忽然看清他的神色,他目光寒凉地落在她脸上,一眨不眨地审视着她的神情。
犹如冷水迎头泼下。
浑身冰冷,手脚泛起阵阵寒意。
他一直在试探她吗?
心脏跳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