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烈一晃。
他立刻撂开蝴蝶酥,双手重叠垂直向下,一面用力胸外按压,一面人工呼吸。
冷静地、沉着地、一滴泪也不掉、如同一位真正的医生,却是去急救一个早已死去多时的人。
雨势太甚,方才那阵疾奔令他发丝饱浸了雨水,随着身体震颤而扑簌簌落到许瑞芝衣襟上,湿痕点点圆圆,好似代他流泪。
心肺复苏半晌也无用,他极力压制身体的战栗,道:“汪姨,您帮我开门,我送妈妈去医院。”
汪芸瑛不曾上过学,却也晓得人死后两三个钟头,身上便会出斑。
她看得到许瑞芝手臂底下的斑点。
甚至,许瑞芝嘴唇已经无法张开,显见得是身体已僵了,人工呼吸……压根送不到许瑞芝口中。
“小郁……孩子,”汪芸瑛是长辈,要撑住这孩子,她将月栖意揽到肩头,强忍泪水,极力温柔道,“你妈妈,已经走了。”
我已经不是三岁了,我长大了。
我可以帮你、可以救你,你可不可以不走,可不可以等等我?
月栖意眼前黑雾不散,耳畔嗡嗡作响。
他几乎分不清戏内戏外,眼泪无法自控地涌出,喉间溢出痛苦的呜咽。
……
“宝宝,今天去姑姑那里玩好不好?”
月菱茴抬起他手臂,给他背上小双肩包,里头装了绘本、毛绒小狗和新采的向日葵。
月栖意手扶着背带,仰头道:“妈妈,你又要去采风了吗,什么时候回来呢?”
采风是月菱茴的日常,目的地来回及居住方便的话她才带上月栖意,否则月栖意会不习惯或者受伤生病。
不带上他的时候,她便送他去祝双姮处,和祝婵真一起玩。
“嗯,”月菱茴道,“明天才能回来,你晚上要在姑姑那里睡哦。”
“好。”月栖意答应得很乖。
他觉得今天月菱茴有点不寻常。
她脸上的神情他见过,每当月菱茴要进画室前后就是这样的神情,没有笑意,仿佛心事重重。
月栖意从来不曾进过她的画室,他们母子俩相依为命,月菱茴跟他在一起总是会画着画着就跟他玩起来,但月栖意明白妈妈画画时必须全神贯注,不能受任何干扰。
但这一年来月菱茴进画室的时间愈来愈长,有时他从早到晚都见不到妈妈,一直是徐姨带他,或是同样被送去祝双姮处。
因此他抱了抱月菱茴,小声道:“妈妈要开心,宝宝爱你。”
月菱茴一怔,而后迟疑着将小孩抱得很紧,亲亲他的脸。
她深吸气,眼中一片空茫,瞳仁显出一种凋败之色,如同已经彻底锈蚀出孔洞的黑色金属。
她最后道:“宝宝,做个好梦。”
东长平街二号院建筑面积有六万平,三百米的距离,隔开姑嫂两边。
当日月栖意心情很不好。
玩毛绒小狗不开心,抱向日葵拍照也不开心,看绘本也不开心。
祝婵真看出他情绪不佳,给他看自己新买的唱片,牵他的手要上楼,道:“走啊意意,我们去放着听听,我还没听过呢。”
月栖意不动,忽而道:“婵婵,我想回去找妈妈。”
祝婵真不解道:“可是你说舅妈出去采风了呀,你就算回去,她也不在呀。”
月栖意将小背包重新收拾好,朝外走道:“那我就等妈妈回来。”
他有自己的小卡丁车,系好安全带便出发。
祝婵真在西府海棠下煞有介事地挥舞小手绢,扬声道:“意意,你开车要小心!”
徐姨端着两份牛奶布甸从厨房出来,只见她如此,不由笑道:“玩什么呀,宝宝呢?”
祝婵真便道:“意意说要回去等舅妈。”
徐姨不料月栖意自己回去了,便搁下餐点也跟过去。
她虽是大人,可月栖意有小车,因此她并未追上。
处暑节气夜间转凉,可白日里还暖晒,只是今日天色灰沉,铅色云层压得很低,似乎正酝酿着一场暴雨。
等徐姨走到月菱茴这一边,只见里里外外佣人们井然有序各司其职,一切平静安逸,如同过往每一天。
她穿过回廊,呼唤道:“宝宝,宝宝?”
主卧内不闻响动,她正要开下个门,余光却瞥见里头浴室开了道小缝,似有人影。
徐姨走进卧室,尚未推开浴室门,先嗅到无法忽略的腥气。
无端地,她心头“咚”一下,跳得极重。
浴室门渐渐敞开。
徐姨便如同戏中的汪芸瑛,不敢置信,惊恐万状。
她迅速抱起浴缸边站着的月栖意,让他面朝自己,将他的脑袋摁在自己肩头,快步往外走,发着抖哄道:“宝宝宝宝,妈妈……睡着了,我们不要吵她,我们先去姑姑那里哦,姨姨给你做定胜糕,给你讲白雪公主的故事。”
月栖意一声不吭,不动不哭不笑,像个小木偶。
粉雕玉琢一个小朋友,头发长而柔软,身上毛绒外套雪白干净,鞋子也雪白,简直是小天使的样子。
小天使手指上只是沾到小小一点点血迹,便让人觉得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