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倒霉,喝口水都塞牙缝,五公主觉得,这话说的就是她自己。
想她堂堂边关大将,轻功卓绝是天下闻名的,这身本事行走大内尚且不在话下,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厂督府,也不是什么顶难的难事。只可惜阴沟里翻了船,躲过了番子躲过了护卫躲过了云霜,却栽在了蔺长泽这个坑里。
周景夕心中不痛快,口里碎碎骂了些方话,直道是走了大霉。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不急不缓,颇从容的意态,愈来愈近。她没有回头,既不想也不敢,带着些逃避的心态,甚至琢磨着要不要马上溜之大吉。
然而念头冒出来,下一瞬便被否决了。她堂堂一个大将军,被人抓了现行就脚底抹油,这也忒跌份了!
檐下悬着一派五角宫灯,牛皮纸上绘着彩蝶,错落有致,惶惶灯火投落下淡淡的阴影。那白嫩可爱的小包子脸仰头看着她,黑亮的眼睛里透出几分好奇的神采。半晌,少主伸出一只小胳膊,试探性地扯了扯她的衣袖。
周景夕低头,只见那小包子脸朝自己招了招手,她不解,因俯身附耳过去,“怎么?”
小少主凑近她白皙的耳垂,拿一只小手稍作遮掩,说:“督主来了。”
她嘴角抽了抽,“我知道啊,然后呢?”
这回换小包子脸诧异地瞪了瞪眼,“你马上就要被捉住了。”说着抬头看了看高个男人走来的方向,严肃地点头,“我看你身手不错,估摸着还是有可能跑掉的。我偷偷告诉你,别看督主生了双大长腿,其实跑得还没我快。”
周景夕被口水呛住了。她嘴角轻微抽搐了瞬,呃了一声点点头,也学着小包子脸的模样凑近他边,说:“这个我知道,我和你爹认识的时候你还没生出来呢。我这身份,临阵脱逃算怎么回事儿,太不磊落了。”
小少主白嫩的小脸儿微微一僵,眼神鄙薄地在她身上打量一遭,不大相信的口吻:“是么?我看你这打扮也没磊落到哪儿去嘛。”
这话落地,周景夕竟被堵得哑口无言。少顷,约莫是恼羞得有点儿成怒,她挑高了眉,伸手在那肉嘟嘟的小脸蛋儿上捏了一把,啐道,“哎我说,你这小包子脸话怎么这么多啊?大晚上的不睡觉,在外头瞎晃个什么劲儿,你以为自己是夜游神啊?”说来说去,还不都怪这劳什子少主,若不是这小子半路杀出来,她哪儿来的大运撞上蔺长泽!
她力气大,过往十九年也没和小孩子有过接触,手上难免失分寸。这回手劲儿似乎大了些,那小童吃痛,嘴里低喊了一声疼,接着便挣开她,迈着小短腿一溜烟儿就跑她后面去了。
周景夕身子稍僵。那阵熟悉的脚步声已经停了,不用回头也知道,他就在她身后。是时那道低沉的嗓音又传来,这回距离更近,她甚至能闻到空气里淡淡的水沉香。那人是漠然的口吻,淡淡道:“殿下深夜临驾寒室,不知有何贵干?”
“……”
五公主半蹲在地,闻言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好么,她都打扮成这样了,他还是能一眼就把她认出来,这位厂督的眼力见儿真是教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她心头一阵腹诽,接着便扯下面巾扑扑手,撑着腿站起了起来。回头一望,隔着树枝花痕,督主站在宫灯照耀不及的暗处,一袭月牙色的狐裘披风,不言不语也自成风华。
西厂厂公是国色,这个艳名同他狠辣的手段一样,在整个大燕都很远扬。然而周景夕向来自诩极有定力,毕竟混迹沙场的人不比娇滴滴的大闺女,缺胳膊断腿的情景看多了,面对美色自然也就淡然了。
是以她眨了眨眼,很快将视线从蔺长泽的脸上挪了开,转而去瞧那躲在他后头的小男娃娃。
方才被她不知轻重地掐了脸,小包子脸一张包子脸黑黑的,眼神透出怯色,看起来,似乎颇有那么几分害怕。
周景夕有几分愧疚,遂拿食指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这个情景有些诡异,类似于“她私闯蔺长泽的府宅,还打了人家儿子”,思来想去似乎都是自己理亏,这个时候若是不说些什么,恐怕不妥。
思忖着,她沉吟了会儿,面上迟迟地露出了个笑容。
蔺长泽在盘弄念珠,修长的手指依次捋过光滑的蜜蜡,微微灯影下,就连指尖都莹莹生光。他的目光很冷淡,若有似无地将她从脚扫到头,最后落在她唇角的笑容上。虽然假得极不自然,不过也姑且算是笑容了。
她仰起脖子朝檐廊旁的梅林子望了望,开口,夸赞又随和的语气,“厂督这院子里的梅花儿开得蛮好。”说完两手交在一起对握了下,点头,“我府上种的都是茶花儿,开时虽然也美,同厂督府上的一比就相形见绌了。赶明儿回去我也捣鼓捣鼓,将院子里都种上梅花。”
听了这番说辞,蔺长泽微抬眼帘看了她一眼,唇角缓缓牵起一抹淡漠疏离的笑,“那看来臣府上的花苑确实很合殿下心意,否则殿下也不三更半夜来赏花了。”
周景夕确信,蔺长泽道这席话时,清淡的眉眼中分明夹杂着一丝嘲笑的意味。她面上笑容一僵,思忖了会儿觉得自己实在是编不下去了,连忙话头一转,手指着他身后的小包子脸道:“今年厂督收货颇丰嘛,又是弟弟又是儿子的,一家老小都快凑齐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