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龙镇,实际上是流放之地。
镇上居民半数以上都是有罪之人,或其后裔,被称为“罪民”。
陆缺也是罪民。
按《大夏例》,罪民不可入仕,不可习武,不可从商经营,不可乘轿骑马……被禁止的事项林林总总,甚至细到不可食精粮酒肉。
衣食住行皆低人一等。
锁龙镇设镇已有六百多年,朝廷条例的执行力度,随时间推移,渐渐宽松,通常不会刻意去查罪民是否练武,即便知道,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不过终究不合法令。
公差不计较,相安无事,可如果哪天翻了脸,较起真,起码挑断罪民手筋脚筋。
斩首,也有可能。
全看心情。
陆缺早早体会世间艰辛,不敢把生死寄托在别人的善良上,所以一直谨小慎微。
练武,多是夜半更深闭门偷练,也从来不敢在人前显露。
至于武学境界——
先天宗师之前,共有三层,淬骨,融血,入腑。
由浅入深,由表及里,旨在于完善自身的精气神。
先天宗师之后,以外气反哺性命根基,那便是练气问道的修仙者,于世间万不存一,可望而不可及……
陆缺身为卑微罪民,条件简陋,连精粮肉食都无法获取,更别提能像那些出身富庶的武者、以汤药滋养体魄,偷摸练了七年,进境缓慢,淬骨境圆满而已。
没想到得到梦里的乾坤化气壶,居然一夕破境。
乾坤化气壶有此神异,必是无上宝物。
甚至是仙师遗宝!
陆缺惊喜万状,把乾坤化气壶仔细擦拭干净,捧在手里端详,哑黑色的壶壁,就像隔绝前世今生的漆黑屏障,看不到前世如何,可却存在着一种莫名的羁绊,牵动灵魂,也让他觉得此物非常熟悉。
那边边角角,一寸一毫,全部都清晰无比地投射在脑海之中。
犹如实物。
陆缺心里渐渐涌过灵光,念头一动,乾坤化气壶急剧缩小,化成细微一粒黑芒,融入胸膛“神阙穴”之中。
与此同时。
天地忽然寂静,周边环境出现虚化,阴阳在小院之中交接。
陆缺面前,凭空出一幅空白卷轴。
当他注意到卷轴时,时间开始迅速流淌,卷轴随之显现出一行一行的文字,密密麻麻,不可辨认。
但文字最终定格时,最后一行却无比清晰。
简短一语:
“陆缺,枉死,终年十五岁。”
陆缺拧起眉头,这咒谁呢?但还没有来得及感慨,就有一道虹光从乾坤化气壶射出,落到卷轴上,缓缓消融了这一行字。
白色卷轴因此又得以延续。
梦境里的青年,声音又在开始陆缺心湖激荡。
“开局了。”
陆缺左右四顾,也不知是梦是真,更不知刚才所见是何含义。
“莫名其妙,大白天就又做梦了?”
开局了三字依旧回荡不绝。
………
陆缺去把身上尘垢泥污洗了洗,刚穿上衣物。
外面响起叩动门环的声音。
有人隔门问询:“小陆,你在家不在?”
“在,在!”
陆缺慌忙应声,匆匆忙忙跑去开门。
来人身材高大,年将花甲,面上三缕白须,气度略有两分温文尔雅,但也不多,名叫余尽春,在镇上开了一间木匠铺子。
身份并非罪民。
自从父母去世以后,陆缺就在余尽春的木匠铺里做学徒帮工,以此维持生计。
另外。
便是赚钱交纳每月一两四钱的“罪民税”。
罪民税必缴,不然可就得为奴为仆。
或到矿场做矿奴,马场做马奴,做挖河徭役,劳累致死!
陆缺对余尽春心怀感激,今天被两件怪事缠身,把到木匠铺做工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也不知是否耽搁了买卖,难免愧疚与不安。
罪民身份卑贱,找份营生并不容易。
所以自然珍惜。
陆缺低头抠着衣角,歉意浓郁:“余大伯,昨晚睡得实在太沉,起来得晚,我保证明天一定早去。”
罪民这种身份,把大好少年压得佝偻,见到不到丝毫活泼气息。
余尽春轻叹,少年人睡个懒觉算什么,何至于如此低声下气?
“不碍。”
“您扣我工钱也行……”
余尽春含笑拍了拍陆缺肩膀,带着点调侃道:“我又不靠压榨学徒发家致富,我说不碍!今天也没多少钱,就是到三槐村送四副棺木,漆刚干了,正好去。”
陆缺顿时展颜,“好!”
………
木匠铺。
余尽春已经提前借来两架牛车,停在门前。
陆缺和他搭手,把四副漆好的棺木抬上牛车,用粗麻绳束紧,赶往预定棺木的三槐村。
街上热浪袅袅蒸腾。
热风扑面。
巡街公差早就被晒得没了精神,聚在小镇出口,溜墙根儿躺着打瞌睡,哈喇子已经流到下巴,听见牛车轴辐响动,睁了一只眼瞥陆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