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姑娘看起来不过六七岁的模样,正常情况下也是不需要交入城钱的。
后头有个男人看不过去,帮着一起抬那推车:“这么重的东西,总不能是这个小丫头推过来的吧?”
人群中有附和的:“就是,就是一看就是兄妹嘛,不过咋不跟着村里人一块儿来交税啊?”
小吏朝着人群瞪了一眼:“去那边排队,交钱才能进城!”
说完朝男人淬了一口:“穷鬼就滚远点!”
还有人想替男人说句话,被小吏阴狠的眼神扫过,顿时不敢开口了。
“别跟老子吵吵,谁再乱说话,就跟着他一块儿去那边进!”
话音刚落,瞬间就安静了,不敢再吵了。
没得为了一个陌生人,自己也跟着交钱进去吧。
连那个开始帮着扶车子的男人都被一伙人拉走的,就怕他惹上事。
看着自家小妹妹吃力的样子,男人眼都红了,握着碗大的拳头,向着小吏走过去。
二狗子瞧着他手背青筋迸起,一双鹰目恨恨瞪着小吏,像是绷紧的弦,一触即发。
他看见小吏已经转过身去了,小声开口:“这位大哥,你要不要卖粮食啊?”
男人只听见一个孩童的声音,脚步顿住了,低头去寻。
却看见一个裹着蓝色头巾的小孩子,坐在粮车上,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己。
他想装作没看见,继续往前。
二狗子却又说:“我能不能和你买一文钱麦子啊?”
爷爷走到他的身后,却没有出言阻止。
里正很想拽住二狗子,有些畏惧的看向守门的小吏,但他的手被爷爷拉住了。
男人的拳头倏然松开,眼神带着几分呆滞:“麦子?”
“一文钱的麦子。”二狗子很坚持,他看得出来,这个男人应该是真的拿不出进门的一文钱,走投无路,才有些不管不顾。
现在上去一拳打死小吏固然爽快,但他并非独身一人,还带着瘦弱的妹妹,和小吏起冲突,简直可以预见其悲惨的未来了。
男人沉默许久,默默地把推车和妹妹带到一个角落。
“刺啦”撕掉衣角,包了一大捧的麦子,有些犹豫地垂着头,走到二狗子旁边。
二狗子从自己的小口袋里拿出一文钱,一边递给他,一边拿过麦子,放在自己的腿上。
“谢谢。”男人的喉咙有些沙哑,慢慢佝偻着腰,好像要把自己藏起来,不想给他们惹到麻烦:“小妹妹。”
说完,两根手指捏紧那一个铜板,悄然隐在人群中。
二狗子一行人有些静默,突然,阿爷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看着身边握着拳头抵在嘴边的里正,心里郁闷极了。
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头巾,带着一丝绝望,要真是个女孩子,黑成自己这个样子,也是够苦命的哈。
阿爷也顺着摸了摸他的脑瓜:“好啦,咱们也要进城了。”
进了城门,远离了那群小吏,里正才有些激动地说:“你知道那是谁吗?”
二狗子知道他说的是门口遇到的男人:“不认识啊。”
里正看着还在那儿笑嘻嘻的爷孙俩:“他们是山民!”
“山民,也种田吗?”二狗子有点不确定,现在已经发展出梯田技术了,看男人带来交税的麦子,收成应该不错啊。
里正语速很快:“他们是猎户!大部分都是先辈犯了事儿躲进山里的,以前他们连身份都没有,更别说进城了。”
不知道为什么,越说越兴奋:“从前这些人,只能和山下农户换点粮食之类的东西过日子,可是去年,咱们这儿新来了县太爷,亲自去找了猎户,许诺他们如果下山种田,和大家一样交税,就能得到县衙认证的身份!”
“那不是好事吗?”阿爷对这些也不太知道,听这话,就觉得县太爷人还不错。
二狗子却好奇:“他们只要下山就能分到田?”
不对吧,按说他们这儿差不多已经发展到了一个朝代的中期,土地兼并没有到最坏的地步,但留在普通民众手里的田地也不如开国那样了,只要愿意开荒就能把土地据为己有。
里正点头,对二狗子的聪慧好像并不吃惊:“没错,咱们县里,根本没有多出来的地了。不过,县太爷去年,查了隐田。”
好像怕二狗子不懂一样:“就是有大户人家,隐藏起来的田地,不用交税的。”
二狗子目瞪口呆,这个县太爷也太头铁了吧,刚上位就敢查隐田!
里正却说:“不过没有查那些大户人家的,只查了在县衙做事的一些小吏和衙役的。查出来的土地,分给了这些猎户。”
小吏和衙役虽说也算得上是当地的地头蛇了,但只是小蛇,又依附县衙生存,查他们的地,动不了大户的筋骨,又可以算是新官上任的敲打。
就是不知道,这位县太爷是不是有什么深厚的背景了,不然在刚下手查小吏的时候,就该被大户们搞下去了。
但是,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小吏对那个男人的态度如此恶劣了。
不敢去和上位者对着干,只能使些不入流的手段报复一下这些“猎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