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昭七年,大寒。
长空搓雪,万里银装。
陛下一早下令,让豹韬卫随禁军一同清扫宫中积雪,五城兵马司负责盛京城中的大小街道,保证官员和百姓们日常出行。
萧纵走的时候,元稚还在梦乡,迷迷糊糊中觉得有人亲了自己额头,她咕哝一声,翻个身继续睡了。
天一冷,她睡得格外香甜,若不是落梅知道她今日有要事,唤她起来,她能睡到中午。
穿好衣服,落梅给她披了一件红底金缎凤鸟纹斗篷,帽檐、袖口和内里都缝了兔毛,美观又保暖。
“今日大老爷家做东,在府中设宴,请两房亲戚过去。大少爷进了宫,您又要去酒楼,怎么也得去知会一声,咱们才不算失礼。”
元稚颔首,“我先去跟婆母请安,稍后随她和绒儿一起去侯府,点个卯再去酒楼。你和陈青先去未晏楼支应着,我尽快赶过去!”
落梅答应下来,不放心地嘱咐道:“路上结了冰,再急也别催车夫赶路,当心摔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
“别嫌奴婢唠叨,小姐光长年岁,性子反而越活越倒退,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着。”
小丫鬟们笑成一片,元稚捂着耳朵,跑着离开。
落梅在后面喊:“小姐,慢点!”
元稚差点滑倒,扶着水边的廊柱,朝后方挥手,“知道啦!”
主院里,李嬷嬷正监督下人扫雪,见元稚过来,悄悄将她拉到角落。
“少夫人,有件事,奴婢得跟您坦白。”
“什么事?”
李嬷嬷搓着手,“慧儿跟夫人提议,把二少爷放出来了。”
元稚既惊且怒:“你女儿猪油蒙了心了,要救一个想杀她的男人!”
“她就是觉得,二少爷好歹是她丈夫,而且关了这么长时间,人也知道悔过了。总不能孩子一出生,就见不到父亲吧!”
“呵!那我问你,吃喝嫖赌,李绅能戒哪个?一样都戒不了,你跟我说浪子回头金不换,戏本都没这么唱的!这样的人,怎么配为人父母?”
李嬷嬷忙安抚她,“少夫人息怒,事已至此,您看……要不就遂了慧儿的心愿吧!”
元稚打量她,莫不是她们母女二人合伙算计她?
“张慧什么时候跟婆母提的,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这些日子奴婢一直跟着夫人,唯一一次不在,就是夫人为难您那日,她派奴婢去请明湖茶楼的掌柜,一定是那时候,慧儿替二少爷求的情。
今早,夫人让奴婢去给二少爷解禁,奴婢才知晓此事,也就比少夫人早一个时辰。”
元稚抿紧双唇,良久才道:“先前我们两个都被你女儿蒙在鼓里,你的过错我可以不追究,现在你知道了,打算怎么办?”
李嬷嬷偷瞧她的脸色,“人都放出来了,还能怎么办,要不,先这么着吧!”
元稚冷笑,“当初是谁跪在我面前,哭着跟我投诚?我帮你女儿争到名分,免你被驱逐出府,你们母女俩得了好处,想将我一脚踢开,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她和李绅先前已经结仇,如果张慧被情爱冲昏头脑,说出重阳捉奸的真相,照李绅的性子,非得把她五马分尸不可!
当初真是瞎了眼,怎么信了这两个忘恩负义的人!
李嬷嬷看她眼神要吃人,忙下跪磕头:“少夫人对我们母女恩同再造,奴婢再不是人,也干不出过河拆桥的事!都怪奴婢嘴笨,脑子笨,想不出好办法,才令少夫人误会!”
元稚打了一下檐下的冰溜子,锥形冰棱飞速下坠,犹如一把利刃,插进大地的心脏。
“你想不出来,我教你啊!”
李嬷嬷盯着碎裂的冰块浑身发抖,她方才有种预感,再说错一句话,少夫人真有可能会杀了她!
她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双目失焦,“少、夫、人、请、说。”
收拾完李嬷嬷,元稚整理衣衫,跟个没事儿人一样,进屋给秦氏请安。
秦氏没搭理她,由丫鬟伺候梳着发髻,外头忽传二少爷和三小姐到了,她在镜中看到元稚愣了一下,嘴角慢慢向上提起。
“婆母放了小叔?”
“你有意见?”秦氏偏头看她,“我的儿子,关还是放,自然由我做主!”
“婆母此时释放小叔,是出于疼爱,还是觉得一个人斗不过我,想找个帮手?”
“放肆!”秦氏摔下簪子,“我秦家世代为官,家风清正,怎会因管家权,和儿媳争斗不休?”
元稚淡淡一笑,字字如刀。
“再正的根苗,也有可能生出歪瓜裂枣,承义伯的祖上,可是陪太祖打天下的结义兄弟,也没影响他后来造反。
由此可见,家风传承不一定有用处。若摊上个作恶多端、狼心狗肺的后人,有脸提及家风,那就是给祖宗脸上抹黑的不孝儿孙!婆母,儿媳说得对吗?”
元稚一语双关,骂了秦氏和萧绅两个人。
秦氏气得磨牙凿齿,偏偏还得顺着元稚。承义伯谋反是事实,她若驳斥她,那就是站在反贼阵营,跟朝廷作对!
她用力捏着梳妆台边缘,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