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
这场大雪,对有些人来说是风花雪月,可对底层人来说,简直就是灾难。
有些年久失修的房屋倒塌了,压死了不少人,更多的人死于寒冷,疾病…
祁乐忧心忡忡,他家的屋子结实,加上他最近有了钱,有棉衣棉被炭火取暖,又有吃的喝的,他和他娘过的还不错。
可红柳街的其他人就惨了。
祁乐这几日出门都能看到路边有冻死的人,野狗野猫没有吃的就在啃食他们的尸体…
这种情景每年都能看见,以往自己都活不好,对别人的苦难会麻木不仁,可是今年祁乐便觉得格外的刺眼,叫他心里不好受。
许宁和裴濯也跟去看了看,自己淋过雨,知道寒冷和饥饿的滋味,看到这些在死亡线上苦苦挣扎的人,许宁心里便格外的不好受。
回来后,正赶上大周报的第五期,许宁就写了一篇关于灾后底层百姓们的生活,呼吁大家捐款捐物,救济灾民。
苏掌柜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可是看到许宁这样,他到底没说。
于是许宁迎来了自己职业生涯的第一次滑铁卢。
她原以为她能一呼百应,让世家富商们行动起来,就像后世一样,一方有难八方支援。
可她错了。
她太天真了。
大周报发出去后,静悄悄的,除了少数个人捐款,就没有人了。
她也不是想要道德绑架谁,就是不太理解。
苏掌柜告诉她:“大多权贵不认为这场雪是灾,他们忙着赏雪吟诗,哪里知道底层百姓们的痛苦?”
而且,对于很多出生就高高在上的权贵来说,底层百姓们对他们来说就是猪狗牛羊,谁会关心猪狗的死活?
何不食肉糜啊。
许宁第一次明白了什么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她接到了好几个请柬,都是邀请她去赏雪赏花的…
许宁觉得有点可笑,可又笑不出来。
不过很快她又振作起来,召集手下人去买米买面,买药,还招了工匠,去红柳街,大杨树街等,这些地方施粥施药帮人们修房子…
她也不是圣母,就是有钱,想做些随心所欲的事…
裴濯去了衙门,发现大家讨论的也是下雪了可以去哪里玩。
他们大部分都是名门望族出身,概念里就没有雪灾这回事…雪对底层人来说是寒冷,饥饿,疾病甚至是死亡,可对他们来说,是高洁无瑕,是风花雪月,他们写诗词赞美傲雪梅花,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出去看看,这寒冷的冬夜里,多少人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当然了,官员中也有底层考上来的,可他们早被京城的富贵荣华迷了眼,他们想融入京城的圈子,就不愿意让人笑话小地方出身,更不愿意让人知道自己从前的穷酸经历。
裴濯第一次直观感受到,门阀世家对于朝中权力的垄断会带来什么后果。
庄玉清问他要不要出城泡温泉?这是钟世子提议的,他如今和衙门的人关系还都不错。
裴濯看着他们问:“你们…”
开了个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于是裴濯对他们笑了下:“你们整日玩那些有什么意思?不如我带你们玩个好玩的?”
钟世子点头:“行啊,你说吧,去哪里玩?”
庄玉清眯了眯,总觉得裴濯有点怪…
然后,他们走过京城的繁华,看到了华丽的袍子下那些蠕动的肮脏的虱子的时候,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这场雪,最先死的,除了房屋倒塌压死的人,就是路边的乞丐。
庄玉清看见路边横七竖八的尸体的时候,就像是出现了幻觉,然后他就看见了被野狗吃剩下一半的尸体…
庄玉清吐了。
钟世子倒是没什么反应,公主府每年都死这么几个人的…
可是架不住尸体多啊,被压死的,病死的,冻死的,饿死的…
庄玉清吐的脸色难看,直到离开他都没再说一句话。
他难以想象,这可是京城啊,天子脚下繁华之地,怎么还会有人冻死饿死?
反而是钟世子说:“裴濯,你以为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他的语气充满了嘲讽:“大周报我看了,就算尹在水出面也没效果吧?我告诉你,你们太天真了,你们以为你们能改变什么?”
改变什么?
就像许宁当初问他,裴濯,你为什么读书?
裴濯觉得,许宁给他埋下的那一颗种子忽然破土而出了。
他笑了起来。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总要问为什么?
许宁为什么来到他身边?她为什么帮他?没有许宁他如今是什么样?
事情都有缘由,世界那么大,这世上有那么多人,许宁为什么就不偏不倚出现在他身边?
这都是为什么?
钟世子觉得裴濯脑子有病,他怒道:“你什么都改变不了。”
裴濯摇头:“不,只要我想,只要我做,我就能。”
“疯子。”钟世子走了,他不能理解裴濯在想什么。
裴濯也不需要他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