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他们的信任也着实有限。这些年来他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唯有一个张穆留了下去,忍受着他时不时的暴躁与迁怒,从无怨言。时间久了,他便勉强将张穆当成了半个自己人,不但将手里不少生意交给年轻人打理,一些隐蔽的事情也没有瞒着对方。
李重进自认为对张穆不薄,他一生得到的情谊很少,看起来对此不屑一顾,其实但凡能留住一点人与人之间的温存,总是如获至珍。
李二公子比卫瑛更早看到张穆手中的剑,但他一时居然说不出话来,像是有一滩死血凝固在嗓子里,堵得他天晕地旋。他不吝以最大的恶意揣摩别人的心思,却又承受不住真的背叛与舍弃,那一点微薄的真心,他给出得那么不容易,多番试探,迟迟疑疑,而拿到的人,居然就这么弃若敝履。
几百个日子的相处一抹而净,李重进已经完全想明白了,他刚开了如意坊没多久,就在机缘巧合下遇到了张穆,多半是大姐信不过他,专门安排了个眼线在他身边盯着。他把宋家的老仆交给张穆安置,无异于将自己对身世的怀疑直接告诉了大姐。
槐花隐隐觉得情况不对,她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听见身后熟悉的声音唤了一句,“槐花。”
小丫头回过头,刚喊道“张穆哥哥”,剧痛让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水汪汪的眼睛中还凝着不解与委屈。年轻人拔出了在女孩子身上贯胸而过的长剑,他没有再看一眼脚下濒死的槐花,冰冷地注视着渐行渐远的马车,下令道,“追上去,不留活口!”
张穆话音未落,突然觉得腿上一阵痛楚,那只剩下一口气的丫头听到他的话后,像是回光返照的小狼崽子,猛地咬上了他的右腿,年轻人吃痛,连踹了槐花几脚,才挣脱开了。他再抬起头,不过是片刻功夫,马车已经快看不见踪影了。
原先跟在李重进身边的侍卫们乱作一团,有人惊呼道,“二公子还在车里!”
这人话音未落,一顶软轿不知何时停到了小谢楼外,轿旁站了数十名全副甲胄的兵士,他们神色肃穆,犹如黑云压城,山雨欲来。
“我二弟昨夜已经没了,”软轿中响起了一个微微沙哑的女声,犹如掺混着血腥气的罂粟花,“车中人都是那贱人的党羽,无论用什么法子,都要一并杀了!”
侍卫们心中皆是一惊,面上却不敢露出端倪,他们跪下领命,“谨遵娘娘吩咐。”
卫重心急如焚,不停地挥鞭抽马,他刚刚解决过一波追上来的人马,驾车的手被鲜血染红了,他没有想到李如茵居然如此丧心病狂,众目睽睽之下都敢让人追杀他们,由此可见,这位李侧妃当真是气疯了。
马车后时不时响起女人沉着冷静的声音,指挥他不停地变换道路,向南郊的方向驶去。
卫重急躁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他想他什么都不害怕了,他用他无望的相思和怨毒,将这个云端之上的女人拽入深渊里,如今再奋不顾身地一跃而下,祈求的不就是这样的结果吗?
他九岁就跟在她的身边,从了她的姓氏,学习她喜欢的一切,像个泥偶一般,任她捏出自己喜欢的模样,可纵然是踩在脚下卑贱的泥土,依旧有不可言说的憧憬与愿望……生则相依为命,死则尸骨不离,无论是生是死,这一次,就好好地看他一眼吧,犹如这一刻才真正地认识他一般,不带有任何旁人的影子……
屠春将李重进搂在怀里,她脸上有未干的泪痕,显得眼睛幽幽深深的,却显出了非同寻常的镇定,柔声安抚着整个身子都在微微颤抖的少年。
“没事的,”前面的马狂奔在颠簸不平的道路上,车厢摇晃得让人晕眩欲呕,她强忍住背上的痛楚,轻轻道,“别怕,我在这里。”
李重进想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但是压抑了十来年的脆弱与无助忽然在生死的边缘汹涌而来,在孩童的时候,他便活得暮色沉沉,老气横秋,而那并不意味着他比其余人成熟,只是无人拥抱的孩子,总要自己跌跌撞撞地学着长大。
发现他并非是窦氏亲生儿子的时候,他心中虽然难受,却还不似这般茫然与绝望,他孝顺窦氏,但也为妇人对兄长的偏爱心存芥蒂,其实李如茵才是整个李家与他最亲近的人,只有这个大姐会跑到他的临霜院中,笑嘻嘻地同他说话。
他嘴上嫌弃姐姐的贪婪,还是一次又一次地为她收拾着烂摊子,甚至直到今日,他都没有想过要坏大姐的好事,没有真正地想要与她作对过。
而这个他叫了这么多年姐姐的女人,仅仅因为他找到家中宅子的旧主,就想要他的命了!
她连一句解释的余地都不给他,顷刻间就翻脸无情,擅自斩断了他们之间所有的牵连,如此轻易的反目成仇,好似他们本就是仇雠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