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春手一颤,差点将碗里的汤药摔到李重进脸上。她稳住心神,把银勺送到少年嘴边,若无其事地问,“烫不烫?”
她这幅模样,很有些顾左右而言其他的意思。李二公子在鬼门关前逛了一趟,顿时生出祸福旦夕浮生苦短的感慨来,这样肃穆的领悟没让他对人生兴起什么有益的改观,反而尽耗在香软的绮梦中想入非非了。
“当然烫,”李重进皱了下眉,嫌弃地避开喂药的银勺,他没有继续追问屠春,因为自觉可以纵容对方一时的犹豫,毕竟这种事情,姑娘家们总要思虑一下。
他爱惜这少女生机勃勃的明媚,还有她不甚高明的算计,于是愿意付出一些耐心等待,唯恐蛮横去摘,那枝桠上夭夭的桃花便会憔然自坠。
然而春光匆匆,韶华易逝,李二公子不怎么认真地想,他也不能总一直在树下抬头望着。
屠春费了许多口舌,好不容易让那难伺候的家伙把药喝了,她将蜜饯盒子留在床边,端着空碗恍恍惚惚地走了出去。
出了门口,少女的脸色立刻变得毫无血色,她感觉整个脑子都是懵的,身体轻飘飘的,仿佛昨夜那场森冷的噩梦没有结束,只是梦里的少年忽然间突发奇想,将快要坠到井底的自己拽了起来,一本正经地说,“屠姑娘,不如这样吧,你替在下生个孩子。”
生个孩子,生个孩子……
屠春怀疑刺客那一刀是插到李重进的脑子里了,不然他这又是在发什么疯。然而少年随口问过一句后,见面前的人愣愣无语,便也不再说话了。他是如此的坦然冷静,差点让屠春认为是自己听错了。
她希望是自己真的听错了,大哥才离开没几个月,她还指望有朝一日能够重返故里,万万不愿在这森冷可怖的李府中越陷越深。
少年明明在温柔乡中左拥右抱多么快活,接着会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然后所有发生过的一切皆会轮番重演,在二十一岁那一年,李重进他就会……
他会死在那些娇娃艳女的床榻之间。
屠春刻意忽视心头涌上的恻隐,眼睁睁目送一个人去死的感觉并不好受,更何况在整个李家中,她对李二公子的憎恨算不上强烈。她害怕这个苍白阴郁的少年,偶尔厌恶他的强硬霸道,偶尔也隐隐觉得他有些可怜。
他的父亲严苛粗暴地否定他,他的母亲千依百顺地溺爱他,围绕在他身边的人都畏惧他。他似乎拥有让人艳羡的一切,英俊,富有,聪慧……即使是死,也要死得美人环侧,满城风雨。
在外人看来,李二公子的人生充斥着声色喧哗,他少年骄奢,鲜衣怒马,生命在熠熠生辉的那瞬间截止时,依旧呼风唤雨地快意着。
但上一世也好,这一世也罢,李重进身边从未有过亲近的人,他在外面越前呼后拥,回到家中则越孤僻阴霾。
现在他受了伤,孤零零地躺在床上,也只剩下自己这个有名无实的妻子照顾着。
明月屏息静立在窦月娘身后,她觉得自己是个有福气的,不然怎么会因祸得福,到夫人面前受了重用。
“这小丫头看着面生,是新进府的?”女人厌烦地看着佛堂中袅袅的烟气,她素来蔑视世间神佛鬼怪的说辞,大道无情,人皆为己,又哪来那么多因果循环善恶有报的道理,说给愚夫愚妇图个痛快。
窦氏示意让明月退下,“她叫明月,前不久刚被你弟媳撵出来的,”妇人转动着手中的佛珠,她微闭双眼,缓缓道,“这丫头倒也会钻营,才进府没多久,陈年烂谷的事都被她扯了出来。”
李如茵有些诧异,“我看屠春是个软性子,这丫头是一路跟着她到府里的,怎么说撵就撵?”
窦月娘沉默了一会儿,“明月说了些闲话,和当年红珠有关的。”
她似乎不太想在女儿面前重提旧事,敷衍地一笔带过了。李如茵则显得兴致勃勃起来,“没想到还有人真是喜欢二弟,”女人回想着屠春当初非要嫁给幼弟时的决绝,嗤笑道,“她听了那么多事,居然也不害怕?”
李如茵临走的时候,跪在佛前的窦氏忽然睁开了眼,突兀地问了一句,“进儿的伤势,不要紧吧?”
“我看不要紧,”女人无谓地说,“他既然怕你担心,你就装不知道好了。”
往日空寂的临霜院中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初夏清亮的阳光照在这些床椅、木材、青铜器等杂物上面,仿佛照出了几分热腾腾的烟火之气。
除非是有要紧的事,否则李如茵一般很少踏足幼弟的临霜院,她觉得这里太冷了,屋子冷,人也冷,连带院中的几株梅树都开得鬼气森森。但这次过来,女人意外地发现院中居然多了不少花木,新栽下的算不得旺盛,稀稀疏疏地开着白的粉的花。
她问张穆,“这是你们少夫人让人种的?”
她以为这是屠春少女天性,受不住院子里的清冷空旷,所以让花匠多栽了些讨喜的小花小草。
年轻人毕恭毕敬地回答道,“是二公子吩咐的。”
微风将暖熏熏的香气吹散开,女人轻轻地看了眼这些新栽下的花卉,眸中浮现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来。
屠春将蜜饯盒子拿走,耐着性子同少年讲道理,“二公子,你有伤在身,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