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雨落入水缸中,溅起涟漪。
一滴雨落的声音则自宁若缺耳边响起,将人惊醒。
“嘀嗒。”
宁若缺眼前的景物一晃,由模糊渐渐清晰。
她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和喘气声融为一体,无比真实。
她低头,瘦骨伶仃的手腕随即映入眼帘,扎起的衣袖上带着层层补丁。
几缕碎发遮住了视线,宁若缺不自觉地晃了晃头,将额前的发丝捋上去。
于是水缸里倒映出一张稚嫩的脸,莫约八九岁。五官疏朗、眼眸清亮,已经能看出几分动人心魄的凌厉来。
是小时候的自己。
宁若缺有些茫然,这是梦境还是幻觉?
“阿满,水打好了吗?快回去避雨,当心惹上风寒!”廊下有人在朝宁若缺喊。
宁若缺偏头去瞧,明明没打算动,身体却自己回答道:“好。”
随后转身走向回廊,轻快得像三四月的风。
宁若缺尝试重新操控身体,依旧不得其法。
像是被人夺舍了,或者成了孤魂野鬼,只能附着在别人的身体上,以当事人的视角去旁观一个故事。
宁若缺,或者说是宁满,提着满满一大桶水穿过小院,来到一处偏房。
推门进屋,里面是铺着草席的大通铺、乱七八糟的农具和杂物堆放在墙角,泛着泥土的腥气。
宁满将水倒入缺了口的陶缸,又顺手拿木桶去接从屋顶漏下的雨水。
一位妇人借由陶缸里的水洗手,随后抱起身边啼哭的婴孩。
她一边温声软语的哄,一边吩咐道:“阿满,等雨停了你去把屋顶补一补。”
宁满还是只答了一个字:“好。”
这里的环境实在不像一个正常的家。
事实上,此处是由城中善人出资修建、专门用来收养弃婴和孤儿的慈幼局。
宁满是无母无父的孩子。
自她有记忆起,就和十几个小孩一同生活在这里。
宁,是她自己抓的姓。
满,则是慈幼局的阿娘为她取的名。
阿娘说这名字很好,诸事圆满、心满意足。
天下苍生行于滚滚红尘,费尽心力就是为了求得一个圆满。
宁满其实听不太懂,她那时只想吃饱饭。
慈幼局收养的小孩多,东家不会提供多好的条件,只能勉强供她们部分吃穿。
还得她们自己下地种田才能养活所有的小孩。
正是长身体的年纪,一天两顿饭根本喂不饱宁满。
她每天都很饿,晚上实在饿极了,就爬起来灌几口水,再迷迷糊糊地睡着。
哪怕如此,宁满也像抽芽的野草,拼尽全力从贫瘠的土地里汲取养分。
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岁,她才九岁,就已经长得比姐姐们高了。
宁满就坐在廊下,仰
可那么多小孩,哪是说散就散的?
宁满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只是瞧见了阿娘们哭肿的眼。
没怎么犹豫,宁满当天就偷偷溜进了深山。
她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打猎。
起初只会设陷阱捉兔子和鱼,两三天能带回来一只。
后来她幸运地用地刺捕到了一只小鹿,鹿皮换弓,鹿肉换了粗粮。
那弓制作得极其粗糙,奈何她力气够大、准头够足,反应速度也超乎常人,每次进山都能有所收获。
慈幼局大多是妇孺,妹妹们年纪尚小需要照顾、阿娘们只能在城里赚取微薄的薪水。
整个慈幼局就指望着宁满的这点粮食,度过漫长的灾年。
宁满甚至捕到了一头野猪,以一道三寸长的伤口为代价。
她趁着夜色把野猪拖回家,半身染血,还若无其事地打来水,准备把衣服泡上。
赵阿娘心疼得直掉眼泪,颤颤巍巍地将她拥如怀里,抚过她的头:“阿满,我的好阿满。”
得亏宁满足够皮实,发了两三天低烧,人就又生龙活虎了。
伤养好后,她难得吃了个饱。
整整一盆豆菽饭,配一碗酱菜,从此她记了好多年。
再往后,朝廷的赈灾粮迟迟未下放,人们蜂拥进山里、水里,不放过每一寸土地。
河里别说是鱼,泥鳅都捞不到。地也被人来回搜刮了好几遍,连虫子都会被翻出来吃。
三天没吃饭的灾民,比传说中的饿鬼还要可怕。
宁满连续好几天都没有收获,回到慈幼局时,发现里面一片狼藉。
厨房更是连柴火都被掀开、水缸碎了个大洞,阿娘抱着妹妹们泪眼涟涟。
饿疯了的人们已经开始抢劫老弱,行事越发极端。
好在粮食被宁满藏在了房梁上,得以幸免于难。
但这不是办法,冬天就快要来了。
她四处打听消息,才知道原来不止中州饥荒,边疆亦是战乱连连。大批难民为求生存,不得不南下青州。
资助慈幼局的东家就是早早得了消息,连夜赶去了江南。
阿娘们商议过后,决定就此把粮食分一分,各自逃难,或许还能找到出路。
宁满并没有发表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