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有这么一瞬间,我才真的感慨自己兴许真的老了,连膝下的孩子都成长到这个样子了,我哪里还有资格强撑着说自己是天下无敌的五虎上将之首。
待到船队行驶到曹军山谷驻地,此处距离樊城尚有十里路程,只见四面八方大水骤至,于禁所领七军人马随波逐浪者不计其数,又有数以万计弓背朝上漂浮在水面上的死尸顺水而流,远远望见几个土包高处仍有数簇小股队伍,衣甲不整兵器不全地在负隅顽抗。平儿登上船头,冲着被大水围困的曹军喊道:“天降暴雨,你们被围困在这里不是因为打了败仗的缘故,而是天气骤变所至。你们都是北方人,对荆襄气候不够了解,所以这怪不得你们。既然是非战之失,又何必苦苦支撑枉送了性命!快些投降上船,换好干净衣物接受整编!”
廖化在我身侧看着平儿在船头大呼小叫的样子,颇为欣慰地对我说道:“少将军俨然已有您当年的风采了。”
听到廖化这样说,我也十分宽慰,跟着笑道:“我年轻时木讷寡言,这些漂亮话多半都是老三去说得,我只负责提着大刀杀人罢了,哪里懂得这些招抚人心的手段。”
廖化听了便连胜称是,跟着又说道:“将军这番夸赞之话,该说给少将军知道才是。要知道少将军一直活在您的巨大影响之下,这些年过得也是如履薄冰,生怕一不小心就会做错事,继而堕了将军您的威名。在这等条件下长大的孩子,心性上多半都有些拘谨和自卑,所以将军您若是想要表扬少将军,便该尽管去夸他才是啊!”
廖化所说得这些话无疑撞中了我的心事。自从见到马超之后我就一直在想,想这些生下来就活在父辈功勋中的孩子们,究竟该怎样成长才是最适合他们的方式。马超前半生都在为了摆脱西凉世家的反贼名号而努力,而当他终于成功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之前所有的顺风顺水其实都是来自于他最想脱离的家族帮衬。而这个偌大的西凉马家终于垮塌之后,马超的人生也一落千丈地跌落谷底,从此走上颠沛流离战败地亡的下坡路。
而平儿和兴儿凤儿他们也是一生下来就被冠以“关羽之子”的
名号而被世人高看一眼,继而越发地不自在,似乎自己的一举一动都牵连着父亲的尊严。我以前从来没有留意过这些事情,可是随着西川之行的回来,年近六十的我忽然多了许多思虑。这些江湖之中的情感纠葛似乎一下子全都找上门来,这些年来对孩子们所忽视的亏欠也都一齐涌上了心头。
见廖化如是说,我心中一动,也想好好夸赞一番平儿。可是此时风雨交加雷声大作,再加上平儿一心只顾着招降曹军,我那提到了嘴边的话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张口才是。这么多年习惯了在孩子们面前高高在上宛若圣人,如今突然要我像一个普通的慈父一般去称赞自己的孩子,却不由得全身都拘谨极了。这时候我又开始有些懊丧,心想若是老三在此就好办了,这些话根本无需我去操心,他肯定一早就帮我说到了。因此我对廖化笑笑说道:“大敌当前,待平儿下次表现优异时再作表率吧!”说着便和廖化去操心接受降将的事情,暂时把这件事搁置在了一旁。
只是却没想到,这次是仅有且唯一的一次可以夸赞平儿、并使他逐渐走出我的阴影笼罩下的机会。而我就这样因为拉不下面子,就这样错过了。
这时就听得平儿在前面忽然提高了嗓门叫道:“于将军!您已功成名就年过半百!可是您收下这些将士才都是刚刚追随您投军而来啊!您的性命可以说不要就不要,回去后等待你的只有魏王的追封和嘉奖,可是这些跟随你出生入死的兄弟们怎么办啊,你死了只有荣誉,他们死了可真的就什么都没有了啊!”
我听得心中一动,快步走向前去,廖化顺着平儿的声音一指远处小山,说道:“于禁就在那里。”
顺着廖化的手势看去,只见于禁样貌狼狈地和五六十人一起挤在一处小山顶上,所站之地几乎再没有办法容纳其他人,不少军兵泡在湍急的流水里死命扒着站在山顶上将士的脚踝,眼见众人岌岌可危,随时都有会被洪流卷走的危险。平儿先前表现的对于禁深恶痛绝,可是真到了这个地步,忽然又开始同情起于禁来,只是一昧地劝说他带着手下投降了来,语气用词都是极尽客气。我开始还担心平儿会为了于禁斩杀降将昌豨的事情而怨恨于他,此时见到于禁落魄定会大加指责和奚落。可是我却没想到平儿在此时居然有如此胸襟,竟然可以抛下个人成见来对待敌军主帅。要知道在两军阵前大肆侮辱敌方失势的主帅绝对是一件可以快速扬名江
湖的事情,可是平儿却没有选择那样做,只是在晓以利害,劝说于禁投降。
船上的士兵们兴奋极了,因为不用一兵一卒就亲眼见到老天收了曹军七路兵马,免去了大部分人会因为作战而死去的命运,因此船上这些部下一边幸灾乐祸一边暗自庆幸,所以摇旗呐喊和击鼓奏乐起来格外的卖力和忘我,连我走到了近前都没发觉,仍然高声嚷嚷着言语不清的快意之词。
廖化替我掀开飘荡在我脸前的旌旗和布条,身边的部下这时才发现了我的存在,慌忙捧着旗子退到一边去了。我登高远望,对小山顶上狼狈不堪的于禁坦然说道:“于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