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翎倏然转身,凝眉看向湛寒澍。
她竟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他的表情,因为太复杂了,复杂到她读不懂。
“还有事吗?”她问他。
湛寒澍一双深眸里,似有看不见的忧伤在浮动,“疼吗?”他问她。
晚翎怔了一下,她不习惯湛寒澍的关心,她更习惯他对她恶语相向。
吵架,相互讨厌,才应该是两人相处的正确打开方式。
半刻后,晚翎轻声回答道,“伤口已经愈合,过了最严重的疼痛期了。”
湛寒澍的目光越发的忧伤了,“我是说,被野豹撕咬的时候,疼吗?”
他的声线因忧伤而飘渺起来,表情也有些恍惚,仿佛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晚翎顺着他的话,回想那个画面,忽然间背后就铺了一层冷汗。
被野兽生生撕、裂血肉,怎么能不疼呢?
她这辈子都不愿意再经历一次。
其实她内心也有脆弱的一面,年少时那个天真娇弱的本我,还一直住在她的内心深处。
她害怕很多东西,比如凝寂的黑暗,比如软体小虫子,比如蟑螂小强……
她当时怕极了那几只凶残的野豹。
但命运不允许她怕这怕那,她不得不强迫自己坚强,因为这世上没人爱她,她若自己不坚强,就活不
下去。
她深刻地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在与宫慕深签下契约后,她便从他那里索要了很多东西,她最需要的东西。
那些东西不是山珍海味,也不是美酒华服,而是教她修习武术的师父,以及能够教她各种生存技能的老师。
她从宫慕深那里得到的最大财富,就是打造了一个顽强的自己。
问她在被野豹撕咬的时候疼吗?当然疼,疼得几度将要死去。
当野豹咬开她的皮肉,她疼得几次想要飞去天堂寻找爸爸妈妈,以求解脱。
但每当这个念头生起的时候,她都依稀看见晚驰在向她招手,不停地喊着,“姐姐!姐姐!”
那一声声“姐姐”,让她生起强烈的求生欲。
她必须活着,哪怕断臂残肢,也要活着找到晚驰。
有了这样坚定的生存信念,她便不觉得疼了。
把所有的疼都深埋在心底,她呈现给外人看的,永远都是一个绝艳的笑脸,还有云淡风轻。
所以,她静静地看着湛寒澍,笑了,“不疼的。”
语罢,她便直接上楼了。
她没有看见,湛寒澍的泪水瞬间决堤了。
他跌坐在沙发上,哭得像个弄丢了最心爱玩具的孩子。
去见晚翎之前,他先去见了她的主治医生,那个医生是他多年的朋友,
与他说了最详细的情况。
他在医生那里,看到了晚翎被送进医院时的照片,照片里的她,破衣烂衫,血肉模糊,那副纤瘦的身体,脆弱得仿佛一折就会断。
他被这张照片深深地震撼了,他甚至可以想见到,她是如何在豹口下顽强求生的,不用想也知道,那是九死一生。
他从来没想到,她是这么紧强的女孩子。
但最震撼他的,却还不是那张照片,而是一张检查单。
医生这样与他说,“二少,本来这张检查单属于晚小姐的隐私,我不能告诉任何人。
但您是她的未婚夫,未免以后你们两人之间产生误会,影响到感情,我决定悄悄告诉你。
这张检查单显示,晚小姐在与野豹搏抖的过程中,不幸损伤了……”
当时,湛寒澍的脑中突然一片空白,就像被强光夺走了所有视觉能力。
医生的话直接证明了一件事,晚翎还是个清清白白的女孩子,她没有过任何男人。
这代表了什么?
代表了晚芯玫曾与他说过的所有关于晚翎的坏话,都是污蔑。
代表了他混蛋地误会了她那么多年。
代表了他过去那么多年的煎熬、痛恨与失望,都是一场笑话。
代表了他在晚芯玫编织的无数个谎言里,唱了一场只悲
伤了他一个人的独角戏。
呵!多么可笑!多么可悲!
他被晚芯玫的谎言,画地为牢那么多年。
晚翎可是他整个年少时代的女神啊,她是他的光,他曾经无限地仰望着光,想要无限地靠近光,想要无限地感受光。
可是,在女神落难的时候,他却抽身远离,冷眼旁观。
在她最艰难屈辱的时间段里,他没有提供一丝帮助,反而与别人一起羞辱她,指责她,痛恨她。
他还与她最讨厌的人恋爱,甚至还怀了孩子。
一想到她八岁时家破人亡,十岁就被送到国外的精神病院,他便自责得恨不能杀了自己。
他曾经以为,她再也不是光了,而是沟渠里的污泥,她再也不配让他给予一丝丝的关注。
然而今天,他终于明白,她依旧是光。
哪怕她流落国外那么多年,历经了磨难坎坷,仍旧是最纯洁明亮的光,她在淤泥中挣扎求生,却始终不染尘埃。
而他,可耻极了,他白白流逝了那么多年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