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冒着夜色回城。
因黄之望拿着大理寺抓捕逃犯的手令,囚车上又当真绑着两个人,所以城门处倒是直接就通过了。
瑾王府内,姜行一回来便直奔书房,脸庞被重重烛火照成暖色,只用了两刻钟,与暗卫们交代好需要去办的事情,便转头去了偏厅。
江远风被放在了偏厅。
姜行踏进门内,命府医来给他包扎了肩上的伤口,然后给他递了一杯茶水。
“说说吧姜大人,这十几年间,你都干了些什么?为何要花这么长的时间,谋如此大一个局?”
方才夜深露重,担心阿旋身体不爽,所以他决定将这人带回府内再行盘问。
注定是个不眠夜,虽先前在季相礼神识中得到了一些答案,但每个人视角不同,还是要再问问他这几十年来的一切。
面前茶水香气扑鼻,泛发出澄黄澄澈的光泽,里面青色芽尖上下翻飞,最后认命似的,依旧纷纷沉淀下去。
江远风从上到下扫了一眼姜行,似是叹息了一声。
“果然是天龙之姿。”
最初姜行回京,他那时差一点也被那纨绔败家王爷的名声给迷惑了,从未将这个人放在眼里。
哪怕当初在瑾王府设下必杀阴阵,也觉得手到擒来。
却没想到自那一劫后,形势便急转直下,也许就是从那一刻开始,从姜行活过来的那时候起,就注定了今日结局!
他习惯性摸了摸下巴“只是可惜啊,老夫百密一疏,竟一开始就小瞧了王爷。”
他是他们的仇人,如今,是没有玄法的阶下囚。
这人到了这个节骨眼,不但没有对他轻慢,反而先是给他包扎,然后给他递茶。
这才是真正可怕的地方。
这不是什么好礼教所致,而是他知道他内心最深的软肋。
他不过是知道,自己内心那不可一世的骄傲,只有用一分尊重,才能换来彻底的臣服!
然而此时此刻,江远风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确吃这一套。
面前的俊美男子能屈能伸,凛凛大义,看人既准而精,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人君之相!
比起他一路尽心尽力辅佐扶持了十五年的牛三儿,此刻,他倒是真生出几分唏嘘之感。
除去和季相礼暗中较劲的那些年,哪怕牛三儿的所有决定都出自他愿,他们都斗不过眼前这个自带光华的年轻人。
他自嘲的摇头笑了笑,“王爷想知道什么?你们不是都打听清楚了吗?”
“从旁人嘴里得知,和从当事人身上得知,终归是不同的。”
姜行任由他打量,不疾不徐道“就从这个局的最开始讲起吧。”
折腾了大半宿,许是如今怀了身孕,陆旋饿得很,所以一边端着小葵送进来的豌豆黄和云片糕吃着,一边听姜行与江远风对谈。
这一刻,他们竟像并非你死我活斗得天昏地暗的敌人,而是可以秉烛夜谈的故人。
江远风远远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在映着烛火和沉沉夜色的窗外。
据说人在死前,都会回忆一遍自己的生平。
也好,就让他提前把这一切了结了吧。
到了真正走的时候,才能干干净净,果断决然。
“那就从,定王府讲起吧。”
瑾王府的灯笼悬在檐下轻晃,烛火忽明忽暗,与当年定王府门前悬着的那夹纱宫灯里的烛火格外相似。
四岁的那年除夕,他与母亲一同跪在定王府侧门前,看见的也是这样的灯笼。
“娘,父王还有多久才出来接我们,我膝盖好疼。”定王府侧门前,小小的孩童眼睛里蓄满委屈,盯着身边的少妇发问。
“疼什么疼!咱们要能进去不走才能过好日子,你娘我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跪过来的,你就跪了这两个时辰就嚷嚷,难怪王爷不喜欢你!”
穿着侍妾衣衫,浓妆艳抹的妇人气恼地瞪他一眼,恨铁不成钢般歪了歪嘴角。
“这侧门先前没带你的时候,我一个人进去了多回。这道门是王爷的妾室走的,我也是王爷的妾,所以就该风风光光地走这侧门!没成想遇上你这么个祸害,带着来第一回,就被拦在了外面!丧门星!”
妇人嫌弃的白眼翻得都快上天,索性把头扭向一旁。
“娘,那咱们去大门吧?那边也许就能进去了。”幼年的江远风忍不住,最终提了这么一句。
“你倒还想得美,正门,那可是王爷王妃,还有郡主、世子他们走的,你也不撒泡尿瞧瞧自己几斤几两,还敢提走正门!”
“再说了,”她歪着眼睛鼻子睨他,“正门人来人往,被人看到,岂不是坏定王府名声?王爷定然不喜!”
她伸出食指在他脑门狠狠一戳,“你不讨你父亲喜爱也就罢了,竟还出这么想害死我的歪主意!真是个祸害!”
“若是那样,定要惹王爷厌弃!”
那时的他脑袋被戳得生疼,但还是不明白,难道现在一直跪在这,王爷就喜欢他们了吗?
但眼前的妇人却又翻了个白眼,执着道“王爷当然喜欢我!就是因为有你这个拖油瓶在,所以连我也跟着一起进不了门,我可是王爷的侍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