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显感觉我身后的木头,稍微动了下。
他好像也不再急着恢复脸皮,而是问:“最轻松吗?”
苏敏伸伸胳膊,踢踢腿。
小声回答。
“是,你不知道,刚开始我只是腿疼,后来全身都疼,还记不住事,再后来,就是我不能走,也听不见的时候,那才是最痛苦的。
我会躺在床上想,要不死了算了,但是我又没有勇气。
现在好了,我一身轻松,而且已经从大黄那知道了所有,真的很感谢邱小姐的到来。”
说到这,苏敏还冲我鞠躬。
哎哟喂,这种这么郑重的鞠躬,我还是第一次遇到。
我手忙脚乱,都不知道手往哪放。
苏敏却就着这个姿势,试图往前看,从空隙里看到木头的样子。
木头立即再后退,躲到窗帘那,那布遮挡自己的脸。
苏敏笑了一声,又道:“好,我不看你了。木头,其实在梦里,我梦见过好多树枝、柳条,以前不知道原因,现在知道了。
你不想让我见你也没关系,就是……我真的想解脱,谢谢你陪我的十几年,你带给我的欢乐和痛苦,我都不会忘记,如果有来生……”
木头明显松动,张嘴想问,都大喘气了,苏敏却道:“算了,我不告诉你。”
然后笑笑,头也不回地,转身和大黄走。
大黄狗一直围在沈宴的脚边,冲沈宴摇尾巴。
沈宴蹲下身,双手蜷在胸前,做小狗状。
他问:“大黄……咱们俩,什么时候……再一起玩?
我可是……把你带过来了,你还要带我去看狗尾巴草吗?”
大黄用毛茸茸的脸去蹭沈宴的手掌心,舔了舔沈宴的手掌,又“嗷呜嗷呜”叫了两声,随即往前跑去。
苏敏则欢快地追着,“大黄,等等我呀,咱们一起走,谢谢你愿意一直等我,要不然,这么久……我可能就忘记要去的路了。
你说,隔了这么多年,我还能见到爹娘吗?
你说我这么久没下去,爹娘还能认识我,记得我吗?”
大黄在前面叫着,叫声也很欢快,似乎在说,它一只狗都记得,人就更会记得了。
我追出病房看,感觉少女笑得很开心,笑容特别灿烂。
她仿佛没走在医院那阴暗的走廊上,而是走在一条开满了鲜花的石子小路上。
这个画面让我想到小时候,大概四五岁的年纪,我和姐姐还什么都不知道,天天吵着要爹娘,说别的孩子都有,咋我们没有?
奶奶就说,你们的爹娘在城里养着小狗,努力挣钱呢,等有钱了过年回来给你们买好吃的,买新衣服。
不知道姐姐有没有梦到,可能我太想像别人一样了吧,于是当天晚上梦到爹娘带着小白狗过来接我。
醒了之后,我还哭了。
是后来到了六岁上小学的年纪,我才知道,我家同别人家压根不一样。
哎,前不久更是知道,连奶奶也不是亲的。
我到底来自何方?
我的娘,真是蛇吗?
屋里的木头终于不再用窗帘挡着自己。
洛凤苔的定格术法也消失,医院里回归正常,而木头则跳窗而去。
但却不是要逃,而是示意我们跟上。
此时是黎明前的黑暗,木头又回到了纸钱店,他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身体,收拾干净纸钱店的客厅,摆好蜡烛,自己坐在蜡烛前,开始剪纸钱。
还小声说:“一根蜡,三捆钱……但我今天就不遵守这个老例儿了,是人,才得遵守,我不是。”
洛凤苔道:“你用的这尸体,灵气挺高,支持那么久都不腐,你也算赚了,当了一回人。”
木头却自嘲地笑笑,“当人的滋味不好,还不如当棵树。虽然我一直都知道人是会死的,但我发现我喜欢的人要死时,我觉得我接受不了,很自私吧。
这尸体是我前主人,前主人一家都是卖白事香烛之类的东西,有一天,前主人不知道因为什么,就暴毙而亡,他没有孩子,连婚都没结,我过去看他,就突然进入他的身体里了。
现在想来,都是命中注定,孽缘一场……”
洛凤苔只是听着,然后淡淡地说:“剪吧,剪完纸钱烧给苏敏,我就要处决你了。但你放心,不是让你魂飞魄散,而是让你吐出曾经吞噬的正常灵魂,让他们重新去到阴司投胎。”
洛凤苔还说,这之后,木头可能只剩下一根小小的柳枝。
但是如果再修炼,也是有可能在未来,获得人形。
木头却摇摇头。
“我可能……不想有人形了。”
洛凤苔还是很淡漠,他这次依然让我出去,说吐魂儿不好看。
我原本还想学学呢,结果沈宴过来拽我衣袖。
“水姐,大黄不陪我玩,你陪我……”
我怕沈宴打扰洛凤苔,便拉着沈宴出去。
在纸钱店的小院里,沈宴说,血腥味少了很多。
我点点头,单手插着口袋,沈宴又问:“大黄最后和我说……它要与我、很久很久……才能见面,再一起玩……那得是多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