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自然是裴书臣无疑。
听见动静,季祈永下意识地回过头去。
月光如水,裴书臣就站在他身侧,手里拿着一件披风,正欲为他披上。
“不需要。”季祈永冷冷地推开,语气中透露出一丝抗拒。
裴书臣看了他一眼,没有强求,默默地将披风收起来。
然后,他坐在季祈永的另一侧,随手将季祈永手中的棋子拿过来,轻轻一扔,棋子便落入了池塘中,溅起一圈圈涟漪。
“怪老夫?”裴书臣的声音低沉,似乎带着一丝试探。
“不是。”季祈永抬头看向裴书臣,微微一笑,但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是恨。”
裴书臣闻言,笑了笑,“你啊,终究还是个孩子。”
“二十三年前,也曾有一个人,用这样的目光看向我,说了和你一样的话……”
裴书臣幽幽地说道,眼神飘忽不定,仿佛是在回想一些遥远的过往。
“那个人……是我师父……”
裴书臣接口说道,他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
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师父那慈祥、严厉的目光,仿佛听到了那熟悉、遥远的声音。
季祈永心头一颤,不由自主地转过头看向裴书臣。
自己的师父,竟然说恨自己,这换成任何人,都难以接受吧。
果真,裴书臣一向睿智的眼神中,竟也有了几分落寞。
“你想听?”
季祈永轻轻点头,又摇摇头,长辈的隐私,他不应该打听的。
裴书臣看到他的动作,却淡淡地笑了,他起身走到石桌边上,熟练地倒了两杯茶。
一杯递给季祈永,一杯留给自己。
茶香袅袅,仿佛能驱散心中的阴霾。
“三十五年前,师父和我,相识在边关。”
“他姓叶,名……”
说到这,裴书臣停顿了一下,“文济。”
叶文济——季祈永翻遍了脑子里现存的元勋级人物,可根本没有这一号人。
“您蒙我年纪小,裴氏一族是官宦世家,您又是裴家嫡子,但这叶文济若不是有功之臣,怎可能做裴家之师。”
裴书臣也不恼,反而屈指点了点季祈永的眉心,仿佛是在责备他的不懂事,又仿佛是在疼爱他的天真。
“你也知你年纪小,不懂前尘往事。”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沧桑和感慨,“有些事情,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说完,裴书臣端起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
他的眼神变得深邃而遥远,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与叶文济相识的岁月。
“你师祖……是叛军……”裴书臣的语气中似乎夹杂着难以言说的苦涩。
“不是我师祖……我还不认您……”
季祈永低头嘟嘟囔囔,脑袋就被挨了一爆栗。
“不得无礼。”裴书臣最重规矩,自然对师父更是礼重,“你师父喊他师爷,你不喊他师祖,难道喊大名?”
“再对长辈无礼,可揍你一顿!”
裴书臣真的冷下脸,季祈永也不敢放肆,只是小鹌鹑一样,把自己缩起来,嘟嘟囔囔:
“皇爷爷在位时,确实有史料记载,剿灭过一支军队,听说那场大战中,死伤无数,百姓颠沛流离,皆因……”
“皆因……有人泄露本国作战计划,导致前线兵败。”
季祈永心下一惊,猛然看向裴书臣,“叶……叶老是这支叛军的统帅,那泄露作战计划的……便是您……”
裴书臣语气中透露出一种无奈和自嘲,微微点头,“你这时倒是聪明。”
“事情过去太久,我也不想辩解什么,只觉当时愧对裴家将士。”
裴书臣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每一个字都是从心底深处挤出来的。
“若没有我轻信,裴家将士就不会死伤无数,百姓也不会惨遭一劫,我是裴家的罪人……也是浩都的罪人……”
裴书臣的眼眶微红。
那些尘封的记忆,一旦打开,就像决了堤的洪水,汹涌而出,让裴书臣无法自持。
季祈永默默地坐在一旁,听着裴书臣的诉说,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悲痛。
“当年,我与先帝同出一门,我受尽师父背叛之苦,决心为先帝谋划,助他夺权,最终他坐上了皇位。”
“本以为苦尽甘来,将士终可回归故里,百姓也可休养生息,我上书谏言,屡遭驳回。”
“偶然之下才发现,原来一切不过是先帝演的一出戏而已……”
裴书臣的眼神很冷,仿佛回到了当初,那个战乱四起的年代。
“原是先帝暗中以太祖之名,陷害斩杀师父一族,逼迫师父造反,又以师门信任,骗取作战图纸,引我愧疚。”
“当战场之上,我与你师祖兵戈相见,先帝却在后方却早已将我裴氏一族,支离瓦解,只为削弱我裴家之权。”
裴书臣双手紧握,季祈永感觉到他微微颤抖的身体。
“先帝掌权之后的第一件事,却是挖棺鞭尸——”
此话一出,连季祈永也觉气愤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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