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入了夜,裴书臣悄悄来看了季昌宁。
裴书臣坐在床边,伸手拨了拨少年的额间的散发。
少年睡得很不安稳,眉宇之间笼着一层轻霜,显然是痛的。
然而他却是强忍着,没有发出一声闷哼。
“嗯……”季昌宁下意识的抱紧了自己的被子。
他将脸埋进被中,却不敢乱动,只希望疼痛稍稍减轻一些。
夜深人静,无人察觉时,才敢让自己像个孩子般哼唧两声。
少年微弱的呢喃声,却令裴书臣内心一阵绞痛。
这少年,从八岁开始便进了他的府中。
从此,少年承受了,本不该属于他的磨难,这世间的一切美好,于他来说,都遥不可及,只能是奢望。
可这少年,却将一切苦难深藏心底,未曾有过半句怨言,反将每一份恩情铭记心间。
“帝位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吗。”裴书臣低沉的嗓音透着些许疲惫与无奈。
“那冰冷的龙椅之下,不知埋藏着多少枯骨与断裂的情谊。”
“我从未有意将你推上那权力之巅,更不愿见你沾染那宫廷的污浊。”
“放下吧……”
他轻声呢喃,仿佛是对季昌宁说,也是对自己说,“无论前路如何坎坷,为师定当竭尽全力,护你师兄弟周全。”
裴书臣内心挣扎,他自问,若非皇室血脉,若非那高高在上的太子之位,季昌宁本应是他最为骄傲的弟子。
他会如对待时序政、秋庭桉一般,倾尽心血,培育他成长。
然而,命运弄人,这少年偏偏生于帝王之家,卷入了权力斗争的旋涡,不得不面对那残酷的现实。
裴家世代忠心,可偏偏先皇是个糊涂的。
撤了裴书臣父亲的官职不够,甚至还将裴书臣的兄弟全部赶到边境,美其名曰给了个小官,实则却是流放。
裴书臣此番也是,被先皇下套,差点连命都要没了。
幸得时序政的父亲在朝中力保,否则裴书臣怕是早就被满门抄斩,死无葬身之地了。
先皇,这是打定主意,不给他们这些旧人留后路。
裴书臣怎么会想牵连无辜,可裴家是氏族大家,自小学的都是君子之道,礼仪忠孝压在裴书臣身上。
他对仇人的儿子,又怎么能视如己出。
只能一次又一次,逼着这个少年,主动离开他。
甚至于,一次次让季昌宁受伤。
这少年,却是执拗的固守,哪怕遍体鳞伤,也不愿转身离开。
此时此刻,裴书臣的心是无比纠结,痛苦的异常。
他轻叹一声,以帕子轻轻拭去季昌宁额角的细汗,生怕夜凉侵体,又细心地为他掖好被角,方才起身,悄然离去。
可前后不过一刻钟时间——
“咳咳。”
季昌宁在睡梦中微微颤抖,一阵寒意袭来,他猛然惊醒,却发现空荡荡的寝殿里,唯有自己孤影相伴。
季昌宁苦笑一声,便又昏昏沉沉睡过去……
回忆——到此结束——
后续的故事,秋庭桉也不知分毫,连牙住也被裴书臣隐瞒的很好,几乎没人知晓。
裴书臣到底有没有被季昌宁发现来过,又或者季昌宁在那一刻,是不是装睡……谁都不知……
现实中——
秋庭桉也拿起帕子,做起了裴书臣曾经的举动。
他擦净了季昌宁的脸上和手臂上,汗珠和血迹,又掖了掖他的被褥。
看着季昌宁昏睡着的模样,秋庭桉眼底难得有片刻的宁静。
“师兄睡吧,子安在,一直都在。”
秋庭桉轻声道,而后站起身来,来到殿门口,吩咐道:
“时辰不早了,今晚不必来打扰陛下,有什么事与本相说便是。”
那侍卫连忙应了一声是。
而后,秋庭桉又在殿门前站了许久,望着窗外深邃的月色,思绪飘远……
肃州——
时序政倚在客栈栏杆之上,望着远处,心中微微绞痛,不知怎的,这些天竟是有些心悸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