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弹指挥间。
曾经妄想用以笔系于民情,上达天听的过往,故人重逢让白豌有些恍如隔世。
这两个人,幸运的从当年那场瘟疫饥荒中活了下来。
因为当年的韩妙染是画师,给了这两个孩子活路,兄妹二人便将名字以画色命名。
大哥改名为黄藤,妹妹改名为花青,二人流落被卖去了马戏班做杂役。
但是,自从嘉兴帝即位后并未提高多少民生。
尤其,最近一年苛捐杂税逼的大家实在活不下去。
他们便不得不落草为寇,将从前练功的东西改用来唬人劫财。
不过,通常都是劫富和瞎聋哑残不抢,这算是邪道上唯一的坚持。
“你们吃过很多苦吧!”白豌皱了皱眉。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一无所有的生存需要付出多大心力。
尤其,还是两个孩子。
对面人笑笑:“不是你说今日的苦,明日就会过去的吗?我和妹妹一直都记得。”
“是么,我还说过这种话。”
白豌的面色微颤,稍稍苦笑,他还真是教了别人不得了的生存之法。
那样的经历,换做旁人大约都是苦大仇深,哪里会这般与人说笑。
他实在想知道这二人如今的面容,触摸之下却赫然发现面前人已经是个光头,另一个则因发少,而用头巾包着。
他有些哑然失笑:“我记得那时候你们也就八九岁,如今一个成了芋头,另一个成了簸箕。”
“韩……白大哥,这就不必说了吧!”光头的黄藤十分窘迫的低下头。
可是这无赖好似更喜欢光头的手感,硬是将人的头像拍西瓜那样,一边触摸还一边轻敲。
谈笑间,白豌有些喜不自胜,依旧把二人当作多年前吃不饱饭,险象环生的小孩子。
妹妹花青看着,仿佛回到了六年前。
她觉着对面人虽然气质出现了些变化,但是那张脸和多年前并未改变。
但其实有心人便能看得出,这人虽然遮掩了许多,可感伤多于喜悦。
好半天,花青终于问出那句纠结很久的话:“白大哥当年说会去做上达天听之事,究竟去了哪里?缘何会……”
缘何人眼盲至此。
周围空气一下沉默良久。
白豌面色由青而白,不知该如何说,忽然就愣在了当场。
“我……”
向来擅长胡说八道的人,竟说不出什么理由,只因个中纠葛三言两语无法言明。
米肉客栈只能算一个引子,真正让他献画给先帝的,还是周围那森森白骨以及面圣刑罚。
白豌稍稍抬起头,悄然的笑:“其实,我是去和一个道士学法,神游太虚,修仙上达天听。因为泄露天机才眼盲的。”
其故作姿态,神秘兮兮。简直吃准了这兄妹二人会信他的鬼话。
无论如何也不会说,整整两年重伤无法自理,失忆了整整五年。
只是,他这话说的越像玩笑,凌书墨的表情就愈发深沉,越发冷清。
直到,兄妹俩立马起了恻隐心:“如此,白大哥看来是遭遇了委屈。”
“也没有。”白豌突然就起了身,狠狠敲了一下光头。“我身边便是大夫,而且很快便能看见,也不算什么大的代价。”
这人,就是有那种说一百句插科打诨话语的能力。
哪怕看不到,他也可以无比真诚的谎话连篇。
白豌下意识的想找茶杯,对面人刚想递过去就晚了一步,直叫人尴尬的手停在半空。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如今看不见。我们可以将你接回山寨照顾。”黄藤颤着声音说。
白豌抿茶,不以为意的用指尖朝前一圈指了指。
“在我面前的是清茶,左上方是一盘清炒茭白,右边是糯米藕,正前方是辣瓜儿。”
他又笑笑。
“坐在我左边的人是个渔夫,他篓子里有鱼活蹦乱跳的声音。右边的是樵夫,他方才还弄断了柴薪,啃的野果还是酸的,吃了一半就扔了。”
顿时,茶肆里的其他人不由得将目光投过去,这个分明看不见的盲眼公子,口齿清晰。
众人看着他简直就和能看见似的,几乎说的分毫不差,句句属实。
接着,白豌故意偷起筷子夹了一口,笑着:“天助自助者,我可从来都不需要任何人照顾。”
他明明因劳顿面色疲惫,却刻意神韵潇洒,有种耐人寻味的风华。
此言一出,凌书墨黯下目光,忍不住失态的放下茶盏,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实在有些震撼,只觉得平日里的人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听力和感知到了这种地步。
从来不需要任何人照顾么?
还真是,也包括他在内………
黄藤瞬间不知说什么好,双手攥拳,咬着牙:“哥哥,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
白豌立马对着对面人的脑壳敲了一下:“都说不要这样叫,你的声音都可以当我爹了!”
这不痛不痒的教训了一顿。
对面终于不再说更多。
如此豁达,哪里能看得出半点当年的苦痛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