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飞逝,一转眼,距离小叶子入湖已是十日了。
她入湖十日,他在岸边克制了十日。
犹记得第一个白天,他运筹帷幄,恪尽职守。到了晚上,他怀拥寒衾,孤枕难眠。他不敢睡。一入睡,就梦见她满是鲜血的笑脸。
虽然逼着她承诺自己必须回来,但他很了解她的脾气,遇到有关杨一钊的事情,她是最理智的,也是最没有理智的。
听着更漏水声点点滴滴,就仿佛每一滴都滴在他隐藏极深的玻璃心上,他藏在帷幔后面,窝在床上熬夜,情绪不断在焦躁与后悔中来回切换,脑海中悲观的情愫翻腾辗转,一遍遍折磨着他千疮百孔的心绪——她真的能回来吗?为什么自己当初不跟着一起去?如果当初拦着她,是不是会有其他的转机?诸如此类乱七八糟的念头此起彼伏,然而他又能向谁倾诉?没有人能听他说,所以就自己消化。
消化到天明,当曙光透过窗棂照进屋子,他才能感受到一点点的安全——又到了他完成承诺的工作时间,他会尽责,会努力,也无比庆幸自己还有工作可以寄情,不然的话,人早已成了沉郁的傀儡。
新政虽不能即刻推行,但不意味着就要坐等,前期准备工作一定要充足。尤其是稳固民意方面,更需按照计划层层递进的完善,不可有丝毫放松。听下属报告,说有人自发在碧落湖畔开设祭坛,祝祷红腰公主健康平安。他心中一动,虽说自己不懂凌月王朝的祭仪,也还是忍不住想去看看——仿佛看一眼那些能大大方方做这些事的人,就能聊以慰藉。
处理完一日工作,他才有空来到湖边。刚到,便一眼就看见龙今月那个傻丫头。此刻她怂恿着侍从趁夜完善那所金碧辉煌的祭坛,正毫无顾忌的在人前展现她对小叶子的关怀和宠爱。一时间,他竟有些羡慕。他知道,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他都做不得也做不出这样不顾世俗集全力独宠一人的事情,无论当初他爱的人是任青眉、是荆婴,还是小叶子。究竟是因为责任的禁锢,还是他就是这样的人?他分辨不出,也来不及分辨,眼神就被不远处那几个平民祭坛所吸引。
身为他的未婚妻,是绝不能在阶级上与百姓有所隔阂的,会不利于新政的推广。于是他连夜起草了祭礼条例,命人前去拆除龙府祭坛,顺便写了条子以通知龙府。条子写的文雅而果断,是他一贯的风格。他写的时候十分坚定,但将条子交给侍从的一刻,又有些黯然。其实也怪不得那个丫头,毕竟……她也是做了一件自己想做而未能做到的事,比起她一腔赤诚,自己这一张纸条就显得生硬且不近人情了。
如果这件事是小叶子去处理,她会如何做呢?
他闭上眼,仿佛听到她轻声的谏言:“条子是要传的,事情是要做的,但或许也可以试一试,试一试不要以自己为轴心,而是学着顾念着旁人的心情,去婉转的补救一下。”
补救么?他心念一动,吩咐左右:“去请白树大人来,我有要事要与他商议。”
白树被他深夜请来,听得他要赶着学本土祭礼祝祷知识的“突发要求”,一时间也甚为错愕。才听说萧大人下令拆除了未婚妻辛苦搭建的祭坛,这会儿却又开始主动要求学习这些“异国文化”,就算他白树理智包容,也实在想不明白这其中的曲折。
面对白树的疑惑,昀汐只淡淡一笑,将所有都推到了民意需求上——无论哪朝哪代,做个同甘共苦姿态,都更容易招揽人心。
对,他只不过是为了招揽人心。他对自己说。
抱着这样的态度,他仔细认真的学习了一夜之间能学到的所有知识。次日,他现学现卖,虽在诵经,其实是在余光中暗暗观察周边民众的反应。果然如他所愿,一切收效良好。
他暗中一笑,刚要庆幸自己选对了方案,一侧目,却看到身边的小丫头闭目诵经,一副心虔志诚的庄重,仿佛她所念的每一个字都是至高无上的圣言。她口中念诵“堕火窟,蹈汤海,不改我志,奉肉身,承天意,以遂我愿”的壮烈,与她眉目间灼灼的诚挚与幸福感相互辉映,使她原本只是清秀可人的容颜镀上了一层不可逼视的光晕。看着这样单纯的孩子,令他不由得生出一丝惭愧与触动。
她此刻的幸福,皆因真诚而生。若自己也能真诚些,是否也能同样获得这简单的幸福?
他闭上眼,尝试着再度念诵起这异国咒文,一遍,两遍,三遍……也不知是何原因,他纷乱的思绪渐渐澄明起来。他惊异于这样的信念和反馈,忍不住又继续诵读……
直到典仪暂时结束,他还对这样的感觉恋恋不舍。他暗暗决定,明日他一定要再来。
第三日,第四日……他如期而至,一天比一天待得时间长,而这也是他第一次真真实实投入轻松之中去真诚的做一件事,不为他人而做,而是完全的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