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檀目送大学士们离去,而后唤来了等在外间的陈良。
有司礼监批红,无关紧要的事无需送到皇帝面前,但司礼监掌印是陈良,陈良何许人也,有关后宫里住着的那位娘子的事,就是顶天大的事。
陈良呈上的折子,是一桩奇事,那人憎鬼恶的频伽浮玉竟将民间无父无母的孤儿都搜罗在一起,创建了个慈幼所。
自从他遭难后,慈幼所就日渐艰难,终是揭不开锅了,寻求官府支援,可想而知被拒绝。
谢檀将折子收在袖中,又道:“之前朕让你办的事如何了?”
“宋清及其家眷的尸骨已收敛在京郊义庄。”陈良道,并不表其中艰辛。
若想在乱葬岗里拼凑出多年前身首异处的尸骨,并不容易。
“好。”谢檀道。
到了晌午,宋旎欢听见门上有声音,知这动静只能是皇帝驾到。
她俯身福了福,“恭迎陛下。”
谢檀微微一笑,扶起她的手臂,“你我之间无需如此。”
二人在里间坐定,一同用了饭。
谢檀瞧着宋旎欢面色比之前好了很多,一顿饭进得也不算少,心下安心了不少。
待漱完了口,他沉默了片刻道:“澜止先前在宫外有一些事,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他说了慈幼所的事,干脆直接拿出奏折给她看。
宋旎欢犹豫片刻竟说想去看看。
好在慈幼所离皇宫并不远。
“我可以去吗?檀哥。我戴好帏帽,很快就回来。”她小心问道,“澜止事事帮她我,在宴会上,在诏狱里,在面圣前,还有我敲登闻鼓那次,他都不遗余力的帮我……我想看看跟他有关的人和事。”
他自身深陷泥沼,不仅全力托举着她,还顾念着和他们姐弟一样没有父母的孩童。
这么想着,眼底竟有盈盈泪意。
谢檀哪里能拒绝得了,便嘱咐道:“当然是可以去。不想声张的话,我让锦衣卫换便装护送你过去。”
宋旎欢应了。
接连几天,她都在锦衣卫的护送下出宫,两点一线往返于慈幼所和皇宫之间。
也许是怀着对失去孩子的歉疚,她在慈幼所事事亲力亲为,谢檀问起,她就说有事情做心里踏实。
谢檀嘱咐北镇抚司的陆洵,“你派妥帖的人看好她,但别限制她的行动。最近怎的一日比一日回来的晚?看着点别出事。”
陆洵听他语气严厉,郑重应道:“陛下放心。”
谢檀说完,在宫墙凭阑处看着远去的马车,若有所思。
一直到太阳落了山,她都还没回来。
谢檀在宫殿里左右踱步,脸越来越黑。
一开始是痛恨自己装什么君子,为何不干脆撂下政事随她一起去,后来又怪陆洵,还真是不限制她的任何行动,这么晚了还不回来。
“去北司问陆洵,宋娘子怎么还不回来?”谢檀唤来守门的小太监道。
正说着,门外的锦衣卫求见。
“宋娘子说今日太晚,宫门快下钥了,慈幼所有能住的庑房,就在那歇下了。”
宫门下钥?
谢檀不生气了,怪自己没给她特权,下次得规定她必须回宫来,下钥了也无妨。
又过了一天,宋旎欢还是没回来,遣人来送信,说是慈幼所孩童离不了人。
谢檀终是坐不住了。
日头从未这么慢过,抓心挠肝等着夜幕降临,火速换了常服微服出宫去。
他恍惚生出一种自己不是当她哥哥,而是当她爹的错觉。
总担心她出什么事。
*
宋旎欢觉得慈幼所,是如今澜止和她唯一能牵扯联络的地方,她在继续他要做的事,心里就变得安宁。
还有那个没来得及出世的孩子,她想赎罪。
这几日以来,虽然劳累,却觉得浑身有劲儿了。
在慈幼所的仆妇说,澜止常在所里住,为人和气,长得又漂亮,孩子们都很喜欢这个大哥哥。
宋旎欢住在澜止曾住过的居室内,她细细打量着,果然是他喜欢的风格,花里胡哨的就不说了,竟还有许多藏酒。
初春的夜里很冷,慈幼所没有烧地龙,宋旎欢披着澜止留下的厚厚的大氅,蹲下来好奇的看着澜止的藏酒。
她的手指划过酒坛上的黄封,上面的字迹熟悉,是澜止亲笔所书的日期。另外不熟悉的字迹,下面的落款是“璜”。
二殿下,萧璜。
宋旎欢仿佛能看到他们二人在落雪的冬夜里执杯共饮的场景。
能得一人心,多好啊。
她凄恻地想,曾经澜止开蒙都是进士来教的,后又被父亲这种古板的人教导,没想到能走到离经叛道与同性相爱这一步。
情深不寿,果然谁都逃不开。
她顺势坐在地上,整个人靠在酒坛子上,夜深人静,一切静了下来,她耳中却隆隆鼓噪着,心里的悲痛在叫嚣,难耐。
脑海中浮现出谢云霁的脸。
他为孩子亲手做的木马,也在那场大火中消弭了吧……
宋旎欢擦掉面颊上滑落的眼泪,按着隐隐作痛的心口,唯觉羞耻。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