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城下,马蹄踟蹰。致深飞身抱漪澜下马,稳稳地将她放在地上。那一刻,漪澜心一颤,彷徨未定,周致深却已抖抖官服袍襟,似一切都未发生一般,安然地吩咐翘首等候在此的车队扈从:“起轿!”
久候在道旁的轿夫忙起身,打帘子迎他上轿。漪澜上马车,却尚未见慧巧和佳丽赶来,她才想提醒致深再等等,无奈车动马嘶,队伍行进赶路。
不过半盏茶的时分,一行人就来到城门外。黑压压道旁两侧人头攒动,嘈杂的私语声随着她们车轿行至立时静默。
漪澜从轿帘缝隙向外看,笔直一条官道直伸去前方,道旁长亭旁搭起千里长棚为总督践行,两旁密匝匝黑压压的人群各个是身着官服。
满心的不安,令这些大臣在雨中久候多时实属罪过。
随着车轮声声滚滚向前,致深下轿,拱手同众人寒暄笑道:“诸君久候了,失礼失礼。”
他说得云淡风轻,眼中却仍旧是任性随意。这春寒料峭细雨凉透的天地里,让这些大臣等候,怕也委实的过分。旋即有些年迈的大臣咳嗽,沉了面颊,透出些对致深目空一切的不满。
致深却一笑,根本不在意那些人的
神色,朗然道:“本帅正欲出京,无奈被皇上传去问讯,就此耽搁了。得罪得罪!”
一听是皇上传诏了致深去,众人神色愕然,旋即恍然大悟般,那些满面的阴云立时变得同情般的大惊小怪般附和:“哎呦,周大人说得哪里话来,天子传召,自然要紧,要紧!”漪澜皱了眉,皇上本就是微服私自出来的,致深何必又要把他提出来?
文武百官一阵寒暄,冷雨中送别之情盛如三春。饮罢践行酒,她们登车重新上路,回首望京城城楼,灰沉沉一片在烟雨朦胧中,肃穆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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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州漕运码头,夕阳西下,一片金辉。春潮涨,衙门告知她们要滞留到第二日方可登船南下。雨霁后,泥土清香中露出青草尖尖的头儿,枯黄的草甸中点缀了绿花。
漪澜随着致深一路在运河沿岸漫步,她低垂头,手里把弄一朵不知名的小黄花,致深也是沉吟不语,二人似是各怀心思。
“吓到你了?”他问,声音透出几分柔和。漪澜长吸一口气,冰寒润肺。想同他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去说,只得无奈道:“小时候哥哥对澜儿说,恃强凌弱最不是男儿,叫战强将才是男儿本色。
”
致深折下一枝垂柳漠然望漪澜,冷哂道:“他还不配!”
漪澜无奈。君臣失和,最终只有两个结局,一个是良将死,一个是良将反。两者都免不了兵戎相见,都不是她所期冀。她又随了两步,致深却打发她说,“下去吧,我想自己走走。”
暮色铺陈在运河上,万里粼光跃金。致深的身影独自向前,在逆光夕阳下投下一袭剪影,渐渐拖长。漪澜在原地立了半晌,眼看那身影渐行渐远,无奈之下只得回转。
堤岸旁,慧巧裹了一件淡藕色桂花宫锦斗篷,在指点仆人们拉油布给床上满箱的货物遮雨。
见漪澜过来,慧巧冰冷的拉住她的手,叮嘱了嬷嬷们仔细照料这些随身的箱奁,只拉她的手去一边说话。
“今儿的场面可是吓着妹妹了?”慧巧已经笑意盈盈,仿佛什么事儿都未曾发生,只此刻漪澜对她已是心存芥蒂。
漪澜点点头一笑道:“澜儿本就没见过什么世面,何况龙颜大怒。”
“皇上,他,寻妹妹去说话,所为何事?”慧巧关切地问,似在为她分忧排解。
漪澜岂可信她,心思一转,便低头害羞般摇头道:“君心难测,
怕是他不满致深,心里有贞小主儿那疙瘩,寻我的不是吧。”
慧巧皱起眉头道:“果然如此,我是推算对了。即便这般,咱们爷也不该如此放肆的。”于是叹气连连。她想说什么?或者想问什么?如今她每每遇见慧巧,都要紧提了心思提防。
行到一处草木繁多枯苇犹在的岸边。慧巧拉漪澜坐在一株横倒的枯树干上,望着幽暗的江水怅然道:“你可知先皇如何驾崩的?”
漪澜微怔,寻思了答道,“听说是暴疾。”她心里暗想,莫不是另有隐情?
慧巧沉吟片刻摇头道:“孝惠文皇后是先皇的表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在宫里同我们一道长大,带我如姐姐一般的好。后来,两个人渐渐长大了,先皇主政,要选皇后……”
自从入宫,先皇同致深的种种往事就是一个又一个谜团吸引着漪澜,那些故事如飘在空中的美丽的皂角泡泡,漪澜急于一个个的捕捉在手中,看着它们辉煌中消失,化做她手心能掬起的一汪水。她凝眸静静地望着慧巧,听她的下文。
“哎,”慧巧轻叹一声,“或是冥冥中自有注定,那前生的姻缘呀,早被月老系在脚腕上,自己却丝毫不知
呢。先皇中意这位表姐,可偏偏这位表姐是东宫太后的甥女,咱们老佛爷最大的忌惮。到了选秀那日,皇上便不听老佛爷劝阻,执意选了表姐入宫,更择她为后,大庭广众下,把荷包赏给了她,立做皇后,结成姻缘。”
原来如此?新媳妇未过门便不被婆婆所容,想来后来的故事必定凄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