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婆一如方才的严肃道:
「这座小镇,你走之后,全当不曾见过。」
话音一顿,老人家强调道:「这是老婆子我唯一的遗愿,也是对昔日剑仙的承诺,人无信而不立,死不安宁。」
许轻舟垂眸,悠悠叹息道:
「我刚坐下的时候,就已经答应前辈了,不是吗?前辈又何须多此一举呢?」
老婆婆半眯着眼道:
「这总归是不一样的。」
少年不解,轻声问道:「有何不同?」
老婆婆慈眉善目道:
「老身说话直,可能不太好听,你说此话时,是有求于我,是承诺,却也有交换意思,听起来像一场交易,讲起来不好听,等我死后,这交易似乎也没了意义。」
「而现在,是我在求你,你答应了,便是你对我的承诺,这不是交易,不管是同情老身也好,还是其它也罢,总归是有感情在里边的,我虽不识你生平,不知你过往,却观你眉明目朗,两袖清风,眼中一点浩然气,可掀起千里长风。」
「老话讲,相由心生,观你这面相,应是君子,君子重情重义,这情既然排在义前面,总归是有道理的。」
听闻,许轻舟顿首道:
「这样的说辞,晚辈倒还真是第一次听说。」
老婆婆笑笑道:
「这个世界上开不出两朵一模一样的桃花,这世界上也没有完全一样的两个人,不同的人对于同一件事物的看法总归是不同的,这不稀奇,我认为的不一定对,也不一定不对,你认为的不一定错,也不一定不错,总之,自己认可的,能让自己心安。」
「说到底,老身也只是求一个心安,让自己能走的平静一些罢了。」
许轻舟听明白了,桃花仙子要的是自己的一句承诺,一句她自己求来的承诺。
这样她比较安心一些。
至于其它,无非就是一些说辞罢了。
他沉默一会,慢慢站起身来,负手而立,背对着老人家,望着满山桃花,望着山下小镇。
沉声道:
「我来过,我记得,我走以后,只字不提。」
声音不大,却是铿锵有力,入了耳中,激起千堆风雪。
山风突起,桃花飞扬,洒落满院,满桌,满身。
老婆婆神情肃穆,站起身来,对着许轻舟拱手一揖。
「如此,那老身就先行谢过了。」
许轻舟匆匆回身,亦回一礼,其身压的比老婆婆的还要低一些。
「婆婆言重了。」
他没有再叫她前辈,也没有叫她老人家,而是叫婆婆。
许轻舟想,这样总归轻切一些。
对于眼前这位老人家,他不止于长幼尊卑的礼节,也不止是俗世客套的礼节。
心中也多了几丝敬重和仰慕。
为了昔日一诺,枯守此地一生,这样的人,值得许轻舟发自心底的敬仰。
他是重承诺的人。
昔日对剑仙一诺,护清衍至今,所以,他遇见这种承诺的人,难免惺惺相惜。
二人一辑之后,彼此落坐树下石桌。
老婆婆说,要给许轻舟泡杯好茶,招待一番。
少年说不必麻烦,想和老婆婆喝上一杯。
老婆婆讪讪笑道,那就借花献佛了。
二人便就在这桃花小院,伴着满山落花风,共饮。
许轻舟喜欢喝酒,也和很多人喝过酒。
寻常的农夫,深不可测的高人,意气风发的少年,风华绝代的佳人。
可细想下来,与一位老婆婆这般对饮,倒还真是生平第一次。
别有一番滋味上心头。
酒过三盏,话过五旬,二人畅谈,眉开眼笑,早已没了方才的厚重和压抑。
虽然偶尔也会感慨一声,叹息命途多舛,调侃时运不济,却也只是一笑而过。
当然。
更多的时候,在说一些故乡的事情。
少年说后来。
老者道曾经。
至于未来如何,二人自是只字不提。
从正午烈日当空,到了落日霞云,晚风徐徐。
一眨眼,时间过了半日。
老婆婆问少年道:「打算何时离去?」
少年笑答:「近几日,便就走~」
老婆婆笑着说道,那便不留少年了,也不送少年了,只道一句一路顺风。
还对许轻舟说,观你年少,可还有什麽想问的事情,她说虽然自己身不在浩然,可以前知道的,比许轻舟可能要多上一些。
少年摆手,说自己该问的,已经问了。
倒不是许轻舟托大。
而是自罪州一行后,他对于浩然有了新的认知。
离开罪州后,眨眼过去了六百年。
六百年的时光里。
他可不仅仅只是住在那方小院,看书,喂鱼,消遣人生的。
浩然那座天下的事,他大抵都心知肚明。
人妖之争,劫起劫落。
哪怕是三教祖师和两尊妖帝之间的那些暗通款曲,他亦略知一二。
也正是因为如此,今日老婆婆提剑仙旧事的时候,他才一直保持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