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缕抬头,眼中蓄满了泪水:“烦请小主告知,此物出自谁之手?”
“绣这件肚兜的人,对我有大恩。”
陵容将芳缕搀起,问道:“姑姑这是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难不成芳缕与母亲曾经认识?
可是先前二人相见时,也不曾表露一二啊。
陵容更疑惑了。
芳缕擦了擦眼泪,稳定情绪后说:“娘娘不知道,这里面有一桩旧事。”
“若无此事,我不仅不会入宫,便是连此刻是生是死,都难说了。”
芳缕将前事一一道来。
“我不叫芳缕,本名叫做何为缕。家在遂昌县,就是娘娘母家松阳县旁边的那一处县城。”
“十五岁那年,我被父母逼嫁给当地的一个老财主做妾,好换取白银三十两给他们的儿子娶妻。”
“我抵死不从,一路逃到了松阳县,被当地一户绣户收留。”
“在那里,我过来半年安生日子,学了他们家绝不外传的刺绣技法。”芳缕说到这里,脸上浮现出一种追忆往昔的神情。
她好像看到了那个不大不小的院子,和那一对心善的夫妇。
那时候正好是夏天,他们傍晚便坐在院子里吹风,年轻的夫人身边带着一个三四岁的女娃,她教自己刺绣的时候,那小女娃就在一旁看着。
乌溜溜的眼睛,扑闪扑闪的。
芳缕细细回忆,久远的记忆不断穿梭,最终她终于发现
那对眼睛,像极了……
眼前的瑶昭仪!
不光眼睛像,瑶昭仪的刺绣技术与自己也是同出一源。从前没往这里深想过,只以为是恩公家的刺绣技术普而广之了。
以他们夫妇的为人,做出这件事也不奇怪,因此自己没有细问,只当是深宫中难得的缘分。
因此才在昭仪第一次侍寝时,知道她来自松阳县,便去帮忙了;
因此才鬼使神差一般,将那个精心制作的抹额送给了她;
因此才试探一年!
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有幸遇见恩公后人!
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有报恩的机会!
芳缕看了一眼陵容,露出一丝赧颜,接着说:“我在那里待了半年的光景,略学了几分技艺,后来便入宫为宫女了。”
“后来,我凭借着刺绣的功夫,跟在了定懿夫人身边,陪着她风风雨雨、起起伏伏。”
“直到她身死封宫,便一直到现在了。”
陵容听完,只有感叹人生无常一事。
芳缕所说的救下她的夫妇,应当就是自己的外祖父外祖母了。
当年,他们救助了芳缕姑姑,如今芳缕又在宫中襄助自己,这算不算因果报应呢?
陵容将芳缕拉起,芳缕继续说:“娘娘,若奴婢所猜不错,”
她拿起了母亲所作的肚兜说:“绣制这肚兜的人,不是您家中的姨娘,”
“而是您的母亲,陛下新封的令人吧!”
陵容道:“姑姑所猜不错。正是家母。”
“我既怕是缘,又怕是怨,因此才没有明说,还请姑姑见谅。”
芳缕摆摆手,没有生气:“后宫之中,小心谨慎是对的。”
“不知我能不能见一面当年恩人的女儿?”
芳缕笑着擦了擦眼泪,眼中满是期待:“当年我走的时候,她还抱着我的腿一个劲哭呢!”
芳缕比了比桌子道:“那时候啊,她只有这么高。原以为今生入宫人海茫茫,再没有相见之日,没想到竟在宫中相遇了。”
芳缕又是一叹:“当初我不过二八年华,她还是个垂髫小儿,如今,娘娘的宝哥儿都满百了。”
“岁月不饶人哦。”
“不知道,奴婢能不能和令人说说话?”
芳缕看向陵容的目光,几分感慨,几分期待,几分慈爱。
陵容没法拒绝,她只能将母亲带来小花厅,叫梅香在门口守着,让她们自己去说这几十年来的风雨经历。
她自己则来到了宝哥儿所住的左殿,看着他乌溜溜的眼睛,忍不住抱起他,用拨浪鼓逗弄起来。
清脆的鼓声中夹杂了孩童清脆纯真的笑声,陵容却幽幽地念起了诗。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
焉知二十载,重上君子堂。
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
……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今晚玄凌亦是到了景春殿用膳,这几日母亲在宫里,玄凌可谓给足了陵容面子。昨天更是叫章弥来给母亲治眼睛,章弥说,母亲的眼睛是忧思操劳过度、流泪过度所致。
好在母亲还算年轻,不到四十,只要好好调养,配合药熏、针灸、按摩,虽不能恢复如初,但总会比现在好。
陵容听了忍不住紧握住母亲的手,又给了章弥前所未有的赏赐,对玄凌也更加用心伺候了。
不过玄凌今晚却没有宿在长扬宫,他只是逗弄了会自己的儿子便走了。玄凌大步流星,小连子跟在身后,悄悄往仪元殿的方向指了指。
陵容知道,大概是还有政事要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