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意识到两人尊卑有别,而且自己现在还有求于对方。
于是他定定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纸张砸在眼角,削破了皮肤,留下了一道细细的划痕。
旁边的陈素绘瞥见这一幕,不禁低下头,睫毛因紧张而微微颤动。
她不知道顾旭为何会突然对兄长发怒。
但她并没有开口为兄长求情——因为直觉告诉她,此时不管她说什么,情况只会变得更糟。
只听见顾旭停顿片刻,用听上去漫不经心的口吻道:“前段时间我调查到,在过去的几年里,陇西天赤铜矿拐骗了大批无家可归的流民,其中包括不少孩童,将他们拘禁在矿洞里,每天只给他们一顿饭,还让监工拿着鞭子,逼迫他们长时间地挖矿。
“几年来,被活活打死、饿死、累死在矿洞里的流民,足足有数百人。他们的尸骨被随意地挖坑埋葬,对外皆称‘失踪’或是‘被鬼怪吃了’。
“反正大齐的官府也从来不会在意这些流民的死活。
“而据我所知,在你的名下,类似天赤铜矿的矿产还有好几个。”
顾旭话音未落,陈晏平立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道:“帝君恕罪!天赤铜矿虽然是我的产业,但这些事情都是下面的人自己安排的,我没有参与——”
“——那你知情吗?制止了吗?”顾旭打断他的话,“还是你觉得,他们这样的做法,能够为你节约很多经营成本,你就听之任之了?”
陈晏平脸埋在地上,没有说话。
他其实有些不太理解顾旭此时的怒火——毕竟在大齐王朝很多达官显贵眼里,这些没有修为的流民命如草芥,何必如此在意他们的死活呢?
“觉得委屈了?”
“小人不敢。”
“我知道,像你们这些门阀子弟,向来不把普通人的性命当回事儿,”顾旭踱了几步,“但你或许忘了,我的父母只是两个无官无爵、没有修为的普通人,而我的曾祖父更是因遭到鬼怪侵袭而失去故里的流民。”
“小人知罪,请帝君责罚——”陈晏平发现,自己的指尖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背上也不知何时沁出了一层冷汗。
“晏平,我知道你是个注重实际利益的人,“顾旭的语气缓和下来,“如果我跟你说什么‘爱民如子’、‘民贵君轻’,你可能会以为我在吹嘘自己的德行,从而给自己造势。”
说到这里,他忽然向前伸出右手,吩咐道:“晏平你抬头看看,猜猜这是什么?”
陈晏平抬起头来,发现顾旭的手掌心无声无息地蹿起了一团近乎透明无色的火焰。
这火焰静静燃烧着,没有炽热的温度,没有耀眼的光泽。
但陈晏平心里却莫名升腾起一股强烈的恐惧。
他隐约感觉只要自己被这火焰沾到一点儿,就会被瞬间烧得灰都不剩。
“罪民不知,请帝君指教!”
“这是‘香火’的力量,来源于他人的供奉和崇拜,”顾旭笑了笑,解释道,“对于一般的修行者来说,在晋升到第八境‘九幽狱’之后,就能够感受它的存在。
“不过‘香火’是太上昊天起的名字。我个人更喜欢管它叫‘民心’。
“因为我发现,相比于逼迫民众去神庙里烧香供奉一个虚无缥缈的偶像,身体力行地做一些有利于天下百姓的事情,得到他们发自内心的拥戴,我能得到更强大的力量。”
如今的顾旭已经足够强大,足以同天行帝正面叫板,自然无需再像以前一样,对“香火”的存在遮遮掩掩,不敢谈论。
只见他忽然熄灭了手中的火焰,提高音量道:“晏平啊,你知道吗?你的所作所为,是在掘我的力量根基啊!”
陈晏平忽然理解顾旭为何会如此生气。
就像襄阳陈氏代代修行的道法,乃“以才入仕,齐家治国”之道。对于陈家人来说,俗务与修行并非彼此矛盾,而是相辅相成的。
做官掌权,经营家业,并不会拖累陈家人的修行,相反,这可以视为另一种形式的历练。
当他们手上权力的增加,对世事人情了解得更深入,修行的效率也会随之变得更高。
正因如此,如果剥夺了某位陈家子弟手头的权柄或产业,那么他会立刻跳起来跟人拼命,就跟有杀父之仇似的。
陈晏平并不知道“香火”乃是通向“归墟”境界的阶梯。
在他的理解中,“香火”应该是某种能够帮助顾旭提升实力的道则。
只是顾旭的野心,要比陈家人大得多。
他修的是君王之道,要的是天下归心、万民拥护。
“按照我这里的规矩,”只听见顾旭接着开口道,“压迫百姓,荼毒生灵,是要送去砍脑袋的。在西疆、河东等行省,那些自认为不可一世的‘大人物’,已经被我砍了百余个。”
“帝君饶命!帝君饶命!请给小人一个机会,小人愿意将功赎罪!”陈晏平跪在地上,磕得额头生疼,说话的声音里已经掺了哭腔,“我可以把名下所有产业,统统捐献给大夏!帝君可以随意处置!”
他来大夏投奔顾旭,本以为能为家族谋求一条生路,没想到竟然先把自己送上了一条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