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十八
唐今刚刚入营的时候,对上头那位袁主将并没有太多的印象。
虽然常听周围人说他很贪,很黑,本事没有多少却仗着妻子岳家的关系,硬生生坐上了一营主将之位。
但在如今的世道里,在如今这样的西凉军中,这样的事都已经算不上什么新鲜事了。
西凉军总共分为七个大营,每一营的主将都是一样贪,一样的黑心,这个袁主将实在没有多特殊。
真正让唐今开始对这个袁主将有印象的,是她入营快半年后发生的一件事情。
那时凉州附近有一批流民聚集在城门之前闹事生乱,袁主将受令派人前去镇压,唐今当时就在被派去的人群之中。
说的时候,是说这群流民蛮不讲理,堵住了城门不让凉州百姓进出。
可等到了地方,才发现事情根本不是那样的。
聚集在城门前的流民数量根本不多,而且说他们堵住了城门,可他们聚集的地方根本离城门还有一段距离,完全没有堵着路。
而且说是流民,但看他们拖家带口都背负着行囊的模样,比起流亡更像是集体迁移。
后来派人问了,才知道这群人原来都来自玉门关外的边陲小镇。
他们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无法再忍受匈奴人对他们小镇的频频骚扰,为了自身的安全才决定集体搬来凉州。
可没想到,等他们拖家带口,带着家里所有的财物一路来到凉州,却被直接挡在了城门之外,不让进。
穿着官服的高高在上的大人跟他们说。
他们所在的那个小镇,早在前两年就已经被划分给了匈奴,成了匈奴人的地盘。
所以从地境上来说,他们已经不属于大陈人,凉州不可能接纳他们。
这样的消息一丢出来,他们直接就傻了。
明明他们长着陈人的脸,流着陈人的血,从出生落地的那一刻起就一直说着陈人的话,怎么突然一夜之间他们又不是陈人了呢?
想不明白这件事,他们进不了城,又不愿意回乡,就只能这么滞留在凉州之外,却没想到被说成了是聚集生乱,是暴民、流民。
……
其实这事根本就没什么好说的。
要真是一批流民,怕他们入城后生事不让进也就罢了。
可是这么一群拖家带口还带着财物来的,入城后不用官府管理,他们自己也能找到住处安顿下来。
凉州城本就民少地方大,多一批住民多一份劳动力对凉州来说不是什么坏事。
可凉州上头的那几名官吏却不是这么想的。
他们怕得罪匈奴。
这群人从地方户籍上来说,已经不属于大陈人了。
他们是匈奴人。
匈奴人怎么能来凉州呢?
凉州怎么能贸然接受匈奴百姓的投奔呢?
要是匈奴以此为借口,再次进军凉州怎么办?
他们可不敢冒这个风险。
凉州刺史直接下了军令,要士兵们将这群人赶走,不准他们再靠近凉州。
唐今当时虽然觉得荒唐,可军令在上,也不得不从。
她劝说那些人赶紧离开,去投奔别处。
可投奔别处?
对那些人来说,他们又还能投奔去哪一处?
他们这批人中有不少的年迈老者、年幼稚童,远离家乡赶来凉州的这一路上,就已经耗尽他们全部的干粮,全部的精力、体力。
原以为来到凉州后就能入城休息,吃上一顿饱饭了。
可没想到如今不仅城没能进去,他们还直接被剥夺了陈人的籍贯。
望着那座将他们拒之门外的高高城门,他们是怎么也想不明白。
为什么他们都当了一辈子的陈人了,却在今天,突然不是陈人了。
他们迷茫徘徊在城外,想要弄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可是当他们望向面前那些士兵之时,却有士兵向他们举起了刀。
……
一群长着陈人的脸,流着陈人的血,自呱呱落地那一刻便被告知他们是陈人的人。
在死前却忽而不是陈人了。
他们成了聚众闹事的匈奴难民,他们最终死在了陈人士兵的刀下。
事情发生得太快,太突然,也太过混乱,唐今什么都没来得及做。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些站在她旁边的西凉士兵,会突然对着那些手无寸铁的平民举起他们手中的刀。
明明以往在面对那些拿着大刀的敌人时,他们两腿发颤,抖得连站都站不稳。
……
那批“流民”活着的时候,唐今什么都没能为他们做。
他们死后,唐今唯一能为他们做的,也就是去找袁主将,恳求袁主将严惩那批对着平民拔刀的士兵。
她去的时候,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可出乎她意料的,袁主将最后竟直接下令,按照西凉军的军规,处死了那些擅自动刀的士兵。
唐今后来才得知,是因为此事传进了正路过凉州的一位大儒耳中。
大儒愤而书檄,在文中怒斥西凉军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等多条大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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