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苦肉计着实很有效,拂鸢没有再赶他走,两个人就这么一坐一躺地待在千机楼最高的地方说了大半夜的话。
虽然,大多时候都是北堂献在说,拂鸢困得要命,偶尔回应一句。
远处,一袭白衣的男人静静站在那里,不知看了他们多久,而后缓缓地转身离开。
三日前,位于最南边的隐世门派忘忧谷发来了求救信函。
当今陛下昏庸无道,北赢的江山岌岌可危,几位皇子明争暗斗,为了壮大势力,竟将手伸向了宗门。
忘忧谷向来以炼药制毒之术闻名江湖,数月前,某位皇子曾几次派人前来请谷主云檀出山,助他炼制一些“小玩意儿”,遭到了云檀毫不留情地拒绝。
没想到,不久之后便迎来了疯狂的报复。
忘忧谷被一把火烧了干净,无数珍贵的药材医书被毁于一旦,云檀受了重伤,谷中弟子也死伤大半。
晏九庭和云檀是旧相识了,他那个人性子古怪,若非万不得已,绝对不会找他。
数年未见,那个一向清冷孤傲的男人,眼底失去了所有的光彩。
医书就是他的命,可他拼了大半条命也没有把它们救下来。
云檀恍若游魂般地哑声开口:“千机,我好恨。”
这是他见到自己以来说的第一句话。
忘忧谷谷主云檀,和医鬼宿忘尘是师兄弟,论医毒之术的造诣,甚至比宿忘尘还要厉害几分。
他天生便和其他人不太一样,没有正常的情感认知,喜怒哀乐,唯独醉心医术。
而如今,这样一个仿佛机器般的人,却学会了恨。
晏九庭从未见他说过这么多话。
他说:“这个荒唐的北嬴皇朝,还有存在的必要吗?千机,若有朝一日要反,我必拥你为王。”
民间传闻,千机公子晏九庭,天生慧眼,能观天命,多次解救黎民百姓于生死危难之中,神佛降世,帝星之相,人间之福。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站在那万人仰望的高处,偏偏晏九庭从来都不感兴趣。
从前也并未觉得有什么,虽然他好似遗失了很多记忆,但他知道,自己是为这天下而生,哪里有苦难不平,哪里便需要他。
似乎,这就是他存在的意义和使命。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信念动摇了?
是那朵纯洁美丽的小花,突然闯入他的视线中开始?
还是她醉酒化成人形,娇弱无骨地趴在他身上开始?
亦或是,无数个相处陪伴的日夜,花盆中摇曳生姿的她,深夜悄悄趴在自己床边的她。
还有,以为他熟睡,在他耳边轻轻呢喃的她。
少女轻软的嗓音小心翼翼,带着几分祈求希冀,用微不可察的气声问他:“师父,我可不可以喜欢你?”
“我好喜欢,好喜欢你。”
“我想一辈子都待在师父身边。”
…… ……
他全都听到了。
他的小花长大了,有正常人类的情感,开了情窍,本该是件好事。
可唯独,不该是他啊。
晏九庭躺在床上,阖上眼睛,片刻后复又睁开。
一闭上眼,脑海中便是拂鸢和北堂献坐在一起温馨和睦的画面,让他控制不住自己去一遍遍地回想。
已经过了子时,他却毫无睡意。
不应该的。
不能再想下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晏九庭终于在这种无法抑制的煎熬中缓缓睡去,只是在梦里,他也依旧睡得不安稳。
【您可以心系世间万物,却唯独不能只心系一朵花,若有朝一日必须要舍弃一样东西,就请您舍弃我吧。】
依稀间,有道温柔却坚定的女声从某个遥远的地方传来。
是谁在说话?
而后,有个男声缓缓响起,言语中仿佛有万千无奈挣扎。
【若是……我做不到呢?】
这声音,好似在哪里听过。
好奇心被无限扩大,晏九庭不自觉地循着梦境中的声源处缓缓走过去。
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道光,霎时迷雾退散,画面逐渐清晰起来。
晏九庭视线落在前方的两个人影上,随后目光有些僵滞地定在了原地。
“谁又和你乱说了什么是不是?”男人抓住少女躲开的手腕,紧紧握在掌中,不允她逃,“我说过,你只要信我便好,为何总是不听话?”
见少女低垂着眼眸不言不语,也不看自己,男人顿时蹙起了精致的眉眼:“再不看我,我便要做些遭天谴的事情了。”
“不可以!”
话音刚落,少女便立刻抬起了脑袋,一双灵动似小鹿的杏眼蓄满泪水,羽睫轻颤,晶莹剔透的泪珠便从眼眶中滑落,眼泪无声,却狠狠砸进了男人的心底。
“您不能……不可以……”她小声抽噎着,一字一句说得恳切,“我想您一直好好的……”
泪眼婆娑梨花带雨的少女固然美丽,此刻的男人却也无心欣赏,只有满满的不忍和怜惜。
他温柔地用衣袖为少女拭泪,毫不在意自己华贵的衣衫被弄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