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儒之见。天底下武夫多得是,野心勃勃者不知凡几。鹿晏弘、李茂贞、秦彦、毕师铎、张雄、刘汉宏、秦贤……谁不想呼风唤雨。巢贼授首,宗权复炽,蔡平而汴横。便是明日就有部将杀朱温自代,也还会再决出一堆巨贼。二十年来人心丧乱空前。想着温死而海晏,做梦。这帮贱胚杀材就是欠屠,欠活埋。像俺治忠武军那样,刺头抄家灭族杀光,剩下的自然就乖了。”
旁边王从训等人听得眉头大皱。这老家伙果真是武夫本色,符合他动不动就把闹事者抓起来挖心掏肺活埋的传闻…如是一个血手人屠。当年怎么考上状元的?
“崔公倒是敢说话。”圣人没再继续聊这个,转而问道:“河中来报,汴人聚啸军府,劝进朱温称制开国,建号大梁。”
“操心这个无益。朱温要称孤道寡,谁也管不了他。”崔公抹了抹嘴巴,心满意足,嘿嘿道:“谢陛下赐宴。一路狼狈,上顿饱饭还是在卢氏县挖的蛇。说远了;与朱温交战非三五年可分胜负。汴人败沙陀,克徐州强卒,歼兖郓劲旅,灭巢除蔡,累年征讨所向披靡,气焰正盛。其二,温治镇十余年,朋党胶固,衙军得利,恣意刑杀,道路以目;可见威望无两。其三,其地大物博,无财粮之虞。其四,李克用叫得凶,朱温却只消一支偏师就能让他前进不得。其五,诸侯貌合神离,恰如六国伐秦,难成大事……”
洋洋洒洒说下来,得出结论:“汴贼未遭重创前,大梁很难有变。邵光稠、胡虹、侯嵩、刘弘鄂这些人虽然反他,然则秦宗权五十万蔡贼兵临城下,朱温尚且面不改色,岂因小丑而惧?”
崔公模样粗犷,细腻心思却利析秋毫,不想让终日奔波劳累的圣人失去信心,对着圣人“含情脉脉”的温柔一笑,笑道:“打铁还需自身硬。国策合为国情而变。方今五浊恶世,像宪宗那样拉藩打藩是行不通了,还须朝廷锐意征讨,扫除不服,诛杀禽兽,使礼乐重走人间。”
圣人起身道:“这是难事,我这辈子怕是…”
崔公吐出牙缝的骨渣,道:“灰心了?”
“那倒不至于。”他毕竟是生于流离、长于乱兵、见于血腥的李氏子,心性早已在几次讨伐不臣的血与火的征服与掠夺之中被磨砺得坚韧如铁。沉默了一会,圣人眺望白鹭飞翔的太液池,
双拳轻轻紧握,指关节咔啦作响:“难!不代表就要屈从于人,就不做。稍受挫折就沉沦丧气,名器活该被夺。诸侯可逐鹿,我亦可逐!”
“内镇凶恶,外平骚夷,除兽安民,我夙愿也;虽九死而不悔。为此,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况乎朱温盗贼。”
看着圣人的反应,陪座的杜、刘、李、郑四相暗叹一声,这才是得天下的人。王从训、赵服、扎猪若有所思。
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崔公回味着这三句话,小天子倒是与他见过的宣宗、懿宗、先圣都大不一样…更对他胃口,符合他的审美。
“博陵侯出将入相,卓识远见,所言与我不谋而合。”圣人看看崔安潜,认真道:“欲拜公为宰相。”
崔公指了指自己的老脸,平淡道:“俺年近六旬,骸骨衰朽,难堪驱使。再说,俺带兵打仗半辈子,日见兵戈,夜听刁斗,少年时背的诗赋文章都忘了大半,言行粗鲁,也做不来宰相了。”
“莫要谦辞。”
崔公摇摇头。
“不行。”圣人盯着他,非要逼老家伙干活不可:“可欲统兵征战?使为侍卫亲军司马步都总管,领上郡尉,治兵渭北。”
这么一个豪杰人才,不能不用。
目前四相,太尉杜让能领诸道盐铁、租庸、度支、青苗、茶酒、铸钱使,专于理财。每天风里来雨里去,不是在延资、琼林诸库算账就是下到州县、各官署巡视。许多时候都不在中书省。属于最忙的一个。
刘崇望身体不好,经常请假,随时身上都是一股浓烈的中药味,没法加担子了。李溪拜相日短,虽然勤勉,但性情太偏激,容易急,一急跟属下吵架,经常被弹劾。郑延昌分管三司和屯田,算是太尉的助手。
很明显了,差一个打过仗、会打仗、深度了解武夫、军事经验丰富的。
崔公正合适。
忠武军、蜀军、江西军都被他治得服服帖帖,而且手下还有一帮被他遴选过并跟随多年的将领。可以得到他的信任,又长期效力,人品不会太差。
崔安潜考虑了一会,觉得圣人势单力薄,还是要推一把:“王者既有兴复之志,臣下焉有不佐之理。”
“如鱼得水也。”圣人高兴地说。令人感慨啊。曾经风度潇洒的状元郎变成了一个比武夫还武夫的人屠…这世道,没救。难道真要像崔公说的那样,杀到贱种害怕,杀到他们两腿打颤?
“既是用人之际,臣再冒昧举荐两人。”
“崔公但说无妨。”
“一名卢旭,乃王敬武衙内马军小旗。年岁尚小,然祖上世为衙内。自小便习武艺,读兵书,马槊精绝。人也笃厚。此番返京其执意护送,颇有侠风。一名李钦,李师古的后人。臣初到淄青,率先来奉诏,察其言行,是个好苗子;明日陛下不妨召来考较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