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做了很长一个梦。
梦里的乐毅墓也是彻骨的冰冷积雪。平原上,衙军持槊横眉,州兵面色惊惶,都头骤然叱喝开拔。瘦弱的他扛着长枪,一步三回头,沉默遥望顿足拦道的爷娘。耳畔乡人的叫喊久久不绝;十五邯郸从军行,乾陵防秋,平凉戍塞,潼关御巢。追驾成都的倥偬,作乱凤翔与岐军打群架的随波逐流、迷茫……
“十五年了。”小王睁开眼,午后的冬阳柔软而暖煦,白皙的日光照在西内苑荒草萋萋的毬场毬场上,不远处挂着的鱼鳞甲银亮闪闪,千余天策中军正在出操。凛风初歇,宜扫庭院,宜瞌睡。小王盖着一张松垮的黑氅,懒洋洋地躺在竹席上,随手拿《司马法》盖住脸。
“武师,武师。”兵书被揭开了,一张小小而稚嫩的脸蛋在眼前微晃。棕黄虎皮裙,白革束腰,头上用瑰红带扎着双髻总角,杵着一根木棍,气喘吁吁地:“今……今日可以不练拳吗。”
小王眯起眼:“火候未足,不能,不能。”
“……你往边上挪挪,我也晒会太阳。”
小王扬起嘴角:“俺便考考殿下。王霸之所以治诸侯者六,是哪六策耶?昨日讲过的…”
李裕立刻眼珠子往上一翻,回忆武师传授的功课:“以政令威之,使诸侯惧我。以礼信亲之,则诸侯近我。礼力说之,谋人维之,兵革服之,故诸侯臣我。同患同利,小事大和,所以君臣谐,阴阳不失序……”
“嗯…”小王翻开原文对照了一遍。教给德王的其实是他自己的理解……也不知道古人说的是不是这个意思,反正他觉得该这么领悟。
“可以晒太阳了么。”
“懒惰!”小王脸一板,继续随口提问:“国虽大,好战必亡。后面怎样说?”
“天下虽平,忘战必危。所以皇帝要聚集兵甲,强壮武士。疏远腐儒怯臣,亲爱三军将士,故戎狄不敢轻中国,奸贼不窥九鼎。”
“方今谁是奸贼呐……”
“朱温!”
小王忍俊不禁,放下兵书将德王抱到竹席上,将食中两根手指弯曲,敲着德王的小脑袋瓜:“孙子、吴子、司马法、六韬、太白阴经诸典籍都是必学之作。这世道不通诗赋文章不要紧,但不能不知兵。要做圣人,就做武圣。刘子业、萧衍、玄宗那种混账天子,像话吗?人岂有不反之理。”
“至道孝帝是我祖宗,武师不能说他。”小李裕捏着王从训的脸,说道:“韩翰林告诉我,五刑之属三千,而罪莫大于不孝。世风不倡孝道,子弑父,下克上,儿孙骂祖宗,是为动乱之由。”
“说得好。”小王一声嗯哼,居高临下看着德王,尾音含笑:“是在下输了。”
“走,该练骑术了。”他站起来,拉着德王的手一高一矮走向朝毬场。
“阿爷常说武夫鼓噪,什么是鼓噪啊。”
“最好永远不懂。”
“阿爷还说,人主不能大话滥赏,什么叫滥赏?”
“殿下给我封個王吧。做不到不要紧,先答应着。等你当了圣人,再封我好了。”
“啊?”
“这就叫滥赏。”
他穿着一袭精美的放空圆领绯衣,步调平稳而优雅。以前王从训不是这模样的。还是个天威军的无名斩击使的时候粗鲁桀蛮,凶悍好斗,贱生死。怎么看都是个发配恶人军的杀材。但不知怎么回事,待在圣人身边之后,他自己都没意识到渐渐发生了变化。
做中郎将的时候,圣人说东说西,还总问他:你怎么看?时间一长,倒也耳濡目染了不少。后来,圣人不断劝他但当涉猎,早上说,晚上说,见面就说。王从训没招,便请了两个士子给他讲经。其实他是爱学习的,但仅限于各种兵法,沉迷于怎么更批量、更快速、更高效地杀人。而从这开始,才扩大到其他层面。
别说,确是腹有诗书气自华。每当出自宫廷女官的楚氏聊些风花月雪,他也搭得上话了。那种感觉,给人自信啊。
去年入冬禁军再次整顿,他开始参预军政,与兵部、侍卫司等部门的文武筹划人事制度,商讨政策宜否。调任中领军后,又与赵服、扎猪等协助圣人处理天策军司的各种杂事;还做了皇长子的师傅。种种压力和焦虑倒逼着他提升。这会,他府中已有九位门客,有的是落魄士子,有的是寓居京师备考的乡贡,有的是外地来都游历的异乡骚人。
宾客幕僚见了他,或尊一声他的爵位——大名子,或肉麻的叫他王公……
小王还不是很习惯。
“王公,今日是淑妃殿下诞辰,府中已采礼品,入宫祝贺。”幕僚李愚从北墙的常巷小门走进来,恭敬的禀报道。
“李公贤助也。都买了哪些?”
“金饰、银器、蜀锦。双鸾海棠银盘、鹦鹉带盖银盒各一具,莲瓣折腹高足杯、蓝烟波斯杯、银鎏金仕女纹带杯各一对。淑妃年近三旬,这些正好表意长生得道。另有鎏金簪一根,以赞美人容颜。考虑到淑妃是蜀地女,仆还买了两缎翔凤游麟蜀锦,以慰淑妃故土之思,并贺二圣琴瑟和鸣。”
“原来该送这些么……”小王又长知识了。若是他来安排,只会乱买一堆财货。
“王公与何家关系匪浅,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