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皇帝啊。
“小臣这便走了。来日方长,还会有再见之期。”李嗣源挥泪。圣人叹了口气,眺望着土原后的雪山,低声道:“你们尚需在陕州奋战,我有一言,嗣源愿听则听,不——”
“小臣愿听!”
“我那外舅行军打仗从来只凭一腔勇气蛮干,这是自弱之道。你是他最信任的养子之一,夜深人静时劝劝他——朱温主力云集河洛,打不过就果断走,不要置气死斗。咱们几家现在还斗不过他,该忍就忍。另外,外舅性情暴躁,动辄打骂左右,且常常酗酒误事;这些恶习也须好好谏言。你们不说就没人管他了。就啰嗦到这,静候佳音。”
“记下了。”李嗣源诚心道。
“翌日你们再入朝,定在麟德殿设宴痛饮。”圣人又笑道。
“不胜惶恐!”李嗣源正要翻身上马,突然又轻声道:“将来若长安有难,武人作乱,圣人定要及早找地方躲避。那个刘知俊不是好人,务必防着他。若有异志,请杀之。”
“我省得。”圣人点点头。
车辚辚,马萧萧,锦衣瑟瑟。
圣人立在道边,望见最后一名军士转过拐角的苍虬老松,方才缓缓转身,踩着被鲜血浸透的草地,走向关城。
战争刚结束,潼关城的面貌不是太好,民夫在城墙上搬运战具入库。健妇们用破布围着脸,清理街道上的残尸断臂,集中烧毁。弄出堵在水渠里的肠子、头发各种异物掩埋。石灰、草木灰撒得到处都是。
角落里,一个白发苍苍的大夫在锯着面前武夫腐烂掉的左腿。武夫双拳抓雪,咬紧牙关,额头全是汗珠,泪水无声涌出。袍泽坐在旁边看着他,心有戚戚——温八郎下半辈子是废了。膝前也没个儿子,不知圣人会抚恤他到几时。
不远处,少女手持针线,双手滚满热气腾腾的鲜血,低头缝着列校被划破的肚子。而那列校头靠在墙上,两眼望天,嘴里奄奄念叨着一个名字。
瞭望塔下架着一口沸水翻腾的锅,两名英武兵在杀羊剥皮。其他武夫捧着碗坐在锅边,一边加柴烤火,一边嚼着醋饼等。
“快点,俺饿了。”
“羊心我吃。”
“胡椒,胡椒,有没有胡椒?”
“有个球!那是俺们吃得起的金贵东西?”
大群突冲都军士鼓噪着,推搡着捉生的几名汴军斥候。几人被扒了衣服光着身子走在风雪中,遭受虐待。脚步稍慢,武夫们的鞭子便当头打下。
“就是这厮割了俺那可怜大兄的脑袋,俺宰了你!”一刀斩下,头颅滚在雪里。
“将来让俺杀进汴州,鸡犬不留。”
“啪!”
行色匆匆的小吏按住僕头,低头抱着卷宗从他们旁边小跑着离开。
没有门板的屋里,表明麻木的妇女使劲拍打着男人的糙脸。她的眼神极其呆滞而木讷,动作疯癫,尸体却毫无回应。
水井边,一群衣不蔽体面色因营养不良而蜡黄的男女儿童在跟野狗抢食——一只被吃剩下的豚腿。
……
圣人踉踉跄跄地走回了般若寺,巨大的压力笼罩在他的心里。刚闭着眼睛静静地坐了一会,洛符走进房间,叹道:“泾原张公长子琏……”
“走。”
匆匆来到张琏的民房,张轲、张恋、阿史那尼禄等人已俱在。身躯漏斗似的张琏被裹在血布里,一动不动,气若游丝。张琏跟着王从训守三关寨,那夜王从训带兵偷营,张琏与之同行,战斗中被铁槊捅了五下。不想入朝后的第一战却是最后一战。
“张卿。”圣人走上去,坐在床边握住他的右手。
“…我…”张琏的五指紧紧抓着他的手背。
“卿直言无妨,我在听着。”
“二弟轲…柔弱…勿…”这是张琏艰难的第一句话。
“不使前蹈白刃,不使张家绝后。”圣人心领神会,轻轻点了点头。
“吾父钧…甿隶之人…能不…”
“可兼使相,进三公,授开国侯爵位。”圣人再点头示意。
“我…”张琏的声音低了下去:“陛…”
他松开了攥着圣人的手,嘴里又开始大口吐血,身体剧烈地大幅度抽搐,砸得床板发响;几股温热的殷红喷到圣人脸上。他露在白布外面的嘴巴微微勾出来一个小小的弧度,算是做出笑容。
话音,忽然消失。
只是望着妹妹张恋的双眼还不舍的睁着。
圣人知道他要说什么,依然点了点头。然后伸出手掌,将他的眸子慢慢地合上。
白水暮东流,青山犹哭声。这就是不可预测的战争。当它找到你,无论武艺高低官爵大小,都有可能突然死去。
张家人这么够意思,得投桃报李。
闻张恋下笔成章,在泾原为病中的父亲主持幕府,内外公文多出其手。兼弓马娴熟。可以先到掖庭局做个法令,守宣徽院供奉,协助柔奴。张轲确实不是当武夫的料,身材瘦弱,性子软,就顺了张钧的心愿,到国史馆做个清要官吧。
经历了一天负能量满满的诸事,回去的路上孤寂而空茫。除了洛符踩踏积雪的轻微脚步声,只有呼啸的风。圣人一言不发,裂着血缝的嘴唇紧紧粘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