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福元年七月初九,开封县。
苦战半年的汴人又一次灰头土脸地撤了回来。
年初,朱瑄趁着暴雪掩护奇袭攻占斗门塞,汴军不战而走。郓人打通濮州,便与曹、魏两州连成一片,进可趣汴州,退可拉拢郁郁屈服全忠淫威之下的魏人,被动挨打的局面大为改观。
全忠闻讯大惊,只能亲自救援了。于是派节度副使李璠率厅子等都五千人出陈桥驿,自督精兵两万人押后。但斗门塞的汴军撤离后未将敌情上报,于是走得满脸冰碴子的全忠抵达斗门后,遇到的是盔甲鲜明正哈哈大笑的郓兵,结果不问可知——全忠被追着屁股杀了十里路,狼狈退保瓠河。
郓兵乘胜追击。
汴人大败,节度副使李璠等死于乱军之中。全忠仅以身免,在几个牙将的拼死保护下连夜遁回汴州,只留下部分兵马在濮州对峙,堵住窟窿。
到七月这会,屯驻濮州前线的大军耐不住热,怨声载道,颇有闹腾的趋势,让全忠十分惊慌。不得已挤出部分财货打赏下去,又让他们别打了,回来“放暑假”,这才堪堪摆平。
烈日高照,喧哗声迭起。
全忠站在城楼上,看着渐次入城的兵马,牙关打颤——这帮杂毛竟敢把自己晾在瓠河!晾完也就算了,令其倚城而守,又嚷嚷着天太热……
寇彦卿有心安慰几句,但见大帅脸色沉沉,闭了嘴。他是宣武军将门出身,祖父几代人都是牙兵,见多了这种事,武夫嘛,顺着毛撸就行。但大帅出身草贼,大概不会低头,非得像李克用那样,杀得衙内人头滚滚。
大帅的秉性,寇彦卿已经颇为了解,睚眦必报是没跑的——瓠河一战,义子朱友裕带兵不力,引发军乱,立刻被他拿下问斩。若非主母出面承情,人已经没了。镇内将门对大王的事业不上心,以后就难了。
诸军全部入城后,李傥、严郊、张涛、韩仁义、黄花子、李重胤等将过来见礼。
全忠恨死了这些武夫,却一时又没法真拿他们怎样,还得打赏封官,笑脸相对,这心情可想而知。前年,朱珍斩了他的心肝李唐宾,事后诸将叩头求情,不让杀,气得全忠拿胡床砸。最后骑虎难下,绞死了朱珍,搞得人心有点失和。
故不到不得已,他不想杀人。
视察完撤回来的军队,在武夫们面前露了一波脸之后,闷闷不乐的全忠走回了霸府。敬翔、李振、谢瞳、段凝、韦震、赵敬、裴迪等心腹立刻迎上来:“大王!”
“莫要叫什么大王了。”全忠长吁短叹:“中和三年,成德王镕、魏人乐彦祯、郓贼朱瑄、独眼龙与我同受节钺。而今弹指十年,强敌不能平,内而武夫难制,又失了圣眷,这看人脸色的大王,当也没甚妙趣。”
失了圣眷!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绝对不小。
以前拿下一州一军,朝廷的使者很快就到了。可现在……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宿州,因迟迟没得到诏书,大军前脚走,任命的刺史就被当地豪强以“擅主军政”的罪名联合驱逐。
一斑而知豹啊。
良久,全忠意兴阑珊道:“大军围徐州,糜耗巨大,而徐人已困,时溥也是冢中枯骨,翻不了身。我欲修好时溥,集中精力先剿灭朱氏兄弟。”
瓠河之耻,安能忍!
李振顿时皱起了眉头,驳斥道:“徐人凶悍,乃必死之寇,如何修好?”
徐州的战事,已经进入“斯大林格勒保卫战”的阶段了。多次会战后,徐人意识到野战无法击败汴军,只据城顽强防守。
现在双方拼的就是一口气。
徐人已经有点抗不住了,前番牙军大噪,要求向南夺取楚州,打通江淮线作为后路。时溥没法,令牙将刘赞率兵往侵,惜被吴人击败。南面被断,东面淄青陈兵边境,北面是横海军,走投无路的徐人只得继续守城。
投降?
正常来说是该投降的,但谁让徐人“有种”呢——宁可战死失全家,绝不拱手让牙城!从拥兵不朝的李光弼开始,到打造银刀军的王智兴,徐卒就没消停过,太平年月都生吃人肉为乐。朝廷想尽一切办法改造这里的刁民,逼不得已时只能像后世那样——“明日校场发赏赐,不必带兵甲”,屠光了事。
但一如魏博,杀了老贼来了小贼,老一辈被杀完了,新一辈又长大了——巢入长安,时任节度使支详遣兵勤王,大军至郑州而反,血洗河阴,阖城无一存活,随后杀回彭城,干掉节度使。魏博牙兵在这帮杀材面前可称良人,至少不对老乡下手不是?
如今抗衡全忠的生力军就是这帮人。
在他们的价值观里没有投降。大不了就是一死,俺要叫一声,不算好汉。这就是徐人被李振定性为必死之寇的原因。其实从军号变化就能洞察玄机,一开始的军号是武宁军,武宁?武宁。后来见武德宁不了,又改感化军,感化之……
“振言是也。”想起徐州兵作战时那宛若怪物的模样,全忠叹了口气,动摇的意志再度坚定——不但要继续围城,破城后还得将这帮武夫连根拔起,灭绝徐人暴力好战的基因。
“大王不要灰心。”敬翔觉得大王最近颇为泄气,许是又被武夫们惹恼了吧,建言道:“徐州让庞师古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