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重遂宅邸。
圣人将三百余名扈卫留在外面,独与十来侍从入内。
哗啦啦。
府邸各处冲出大群身穿各色服饰的武士,将圣人一行团团包围,这便是所谓的“长安侠少”。
长安侠少,以三辅人为主,还有一些成分不明的流浪武士。每至春时,结朋联党,各置矮马,饰以锦鞯金铃,并辔于花树下往来,使仆人执皿随之,遇好酒则驻马而饮。这些侠少大都家庭富裕,因此有余力从武事,是以大多弓马娴熟、身强体壮,中官非常喜欢收买侠少。
无他。
培养成本低、财务负担小,又兼有刺客死士之习性,忠诚度和素质也相对较高。
故而国朝中官到外镇担任监军,都喜欢在护兵之外另雇佣长安侠少若干。荆南监军朱常侍卒,侠少们购棺木封之,徒步千里将主公遗体一路护送回京城安葬,可谓仗义。
西门重遂也蓄养了一批极其勇武的侠少。
此时,鲜衣怒马的侠少们手按刀柄,直勾勾地盯着圣人,目光在圣人身上来回逡巡。
中郎将刘仙缘眯着眼睛,一把将圣人拽至身后。
噌!
刘仙缘横刀半抽。
见状,侠少们同时上前一步,逼视着刘仙缘。
“都干什么?”左散骑常侍李导冷汗直流,呵斥刘仙缘道:“快收起来。”
刘仙缘一甩手,将李导推了个趔趄,斜着眼睛瞥道:“再聒噪连你一起宰了!”
“你!”李导气得七窍生烟,一跺脚,不再吭声了。
庭院中复陷死寂,气氛竟这般地诡异。
哒哒哒。
木屐踩地的急切脚步远远传来。
正厅,一队侍女走出。
李晔抬起头。
随后,西门琦、西门昭、西门元元、骆全灌、刘季述、韩福立等中官呈一排自客厅缓缓而出,随行朝官的怒火,在看到这些内竖毫无表情的木讷老脸后,瞬间就消散一空。
内竖身后还跟着大群神策军武夫,一个個涨红了脸,似乎刚喝了酒,眼睛在圣人身后的女官身上打量。
赵氏等人捕捉到了这些侵略性的目光。
“圣人……”有女御害怕,小小而快快地挪动脚步靠了过来。
“慌什么?”
李晔大步上前,凝声道:“今日朕来探望军容。”
内竖们一语不发,良久才有人轻飘飘道:“阿父在酣睡,圣人请回吧。”
“哈哈哈。”庭院里响起阵阵哄笑。
身后,有大臣怆然落泪。
皇帝自降身份上门看望“家奴”,却被“家奴”的家奴扫地出门。
古来最严重的礼崩乐坏也莫过于此吧?
李晔忽然有些悲哀。
他想起了被刀斧相向的曹髦。
他想起了后世被按着脑袋认爹的朱厚熜。
今时今日,与他们的境遇何其相像。
作为普通人他可以不在乎,但如今作为天子,这个身份是他最大的翻盘本钱。若是今天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灰溜溜地走了,一传十,十传百,他这个圣人也就没有必要再当了。
念及此,李晔一撩衣袂,走到池塘旁边的凉亭坦然坐定,迎上内竖、武夫们轻蔑的嘴脸:“朕今天必须见到军容……”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语气柔和而平淡地开口:“不自由,毋宁死。”
他怂了这大半年,事事曲意顺从,但如果忍气吞声一点用都无,为什么还要窝囊?
至于失去……
阴诡的印金绶紫,跋扈的持节封王,左右狐狸两旁,傀儡坐明堂。
他这个天子本就一无所有,又有什么可失去的?
最坏不过被中官揪着头发拖到小黑屋打骂。
他早就被关了好几次!
还畏惧么。
当不了薄冰哥,没有走到对岸的机会,那就一脚踩烂冰面带着内竖一起淹死完事。
“不自由,毋宁死?”
内竖、武夫、侠少们交头接耳,没想到乖顺了一段时间的圣人又硬气了起来。
“再关他一个月!”
“不如逮到少阳院锁起来,或幽闭兴庆宫,择一皇子继位。”
“圣人颇有自由之志,又不听话了。”
“……”
随行朝臣个个脸色铁青,见李晔仍面不改色地坐在那,右散骑常侍韩射不禁扯了扯圣人的袖子,低声道:“圣人万乘之贵,不可意气用事,既然军容不见客,就且回宫读书听政吧。”
李晔看了韩射一眼。
君子不立危墙,道理谁不懂?
可眼下的问题不是天子要不要坐垂堂。
他最近和西门重遂的关系还不错,西门重遂也很久没骂过他。他好意上门探望,西门重遂也没必要拒绝。现在这帮内竖拦着他,其险恶用心看大臣们的脸色就明白了。
是要看圣人出丑,是这些内竖要籍此顺手再驯化皇帝一次。
三驯两驯,跟被危墙塌死还有什么本质区别!
正因为李晔现在不是个普通人,而是天子,他才要坚持坐在这不走。
“陛下!”见圣人不理会,韩射换上了正式严肃的称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