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玩的欢,晚上自然没了精力。
纸上笔墨还未干,她便眯起眼顺从本心的下巴搁在桌面,浅眠片刻。
未想懒意缠的她全身松软,索性就这么睡了起来。
耳边隐约有推门声,微凉的冷香从那人摩挲的衣料间传来。
——菩然。
有人在唤她,很轻,很浅,如空谷幽兰处的缥缈回响,并不真切。
须臾,修长有力的手臂将她揽入怀中,宽大的掌心熨帖在腰侧柔软处。
银发似月光织成的绸缎,光泽柔顺,一绺随着傲慢俯身的动作落在她的脸颊。
微痒。
当另一条手臂穿过细嫩的腿弯,要将她抱起时,两条黛眉倏的微颤,不曾想菩然稍稍睁开了眼。
很浅的一条缝,离得近,傲慢能清楚的瞧见乌瞳中的水雾,湿漉漉的并没有几分清醒。
像是某种隐居洞穴,盘成一团懒洋洋枕着尾巴睡觉的小动物。
有没有一息,睁开的眼缝又悄无声息的合上。
傲慢甚至敢笃定她没有看清自己是谁。
实际上,菩然看清了。
尽管只是瞧见一片朦胧的银色,她也知道来人是仙家。
正因为知道是仙家,才会继续睡去。
她枕靠在傲慢的胸膛,虽为清瘦但肌理的线条分外坚实。
胸膛下是泰和沉稳的心跳,随着她蹭着脑袋调整舒适位置的动作,那颗心也逐渐失了原本的频率,变得急促无措。
菩然的亲近是无意识的,所以才让傲慢兵荒马乱。
淡色的薄唇抿了又抿,似要压住一些过于热烈难以自控的情绪。
他的面色与往常无异,冷清疏离,只是内心到底丢盔弃甲到什么程度,想来已经不言而喻。
只是因为可以将对方抱入怀中就高兴成这个样子。
宋知渊,太不像话了。
这一点都不像你。
你分明长她诸多年岁,又何故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年。
不知如何是好,欢喜满的简直要溢了出来。
他将菩然抱起,放置床榻掖好被角,静立端详许久才无声离开。
外面的冷风吹的面色稍微降温,待他收整好情绪,才对着屋檐下的菩提道:“来了多久?”
佛子眉心点朱砂,金莲耳坠映衬如玉的面容,端的是新月清晖,花树堆雪,眉目低垂间一派悲天悯人之姿。
“你来时,我便来了。”
自傲慢踏入这间屋子,菩提刚好在院中落定。
他并不喜热闹,白日一群人嬉闹时便没现身,晚间欲来寻前辈说些话,不曾想还是落后一步。
从傲慢推门而入,到将菩然抱至床上再退出,其实没有过去多长时间,然而菩提却觉得漫长的好像被暴雨淋湿的一生。
等了好久。
菩提本悠然。
菩提与菩然,禅院寺庙,佛前座下,不分你我。
如今踏入红尘,他只觉得自己心头的一块肉被硬生生剜去,前辈离他越来越远了。
前辈的身边不再是只有他,而他只有前辈。
落寞和苦涩感汹涌而来,将他这澄净的镜心冲撞的支离破碎。
菩提悟性高,受佛家青睐,天下众生从不为之悲喜,一颗心做得到平等的看待万物。
漂亮的皮囊,有趣的灵魂,独一无二的存在,在这世间数不胜数,可一切皆不入他眼。
芸芸众生,放眼望去,不是昏沉,就是妄想。
浮云罢了。
他阖起双眼,不见众生,只是舒展繁茂枝叶,一颗心遗落在那块石头身上。
一年又一年。
不见万物,只见你。
我为树,唯愿身姿健硕,挡尽你忧。
可是这块石头佛祖都管不住,他又如何能看得住?
她本就是珍宝,落入凡尘,自当引得世人抢夺。
菩提的思绪沉沉浮浮绕了许多圈,最后只是眸色微淡,垂下眼睫不言语。
他在菩然面前清润爱笑,但也只是在菩然面前。
傲慢侧眸望向这位圣洁无暇的佛子,白玉佛珠,端眉慈目,清湛的眼中一片宁静平和,无悲无喜。
“你……”
犹疑间傲慢想说些什么,话到唇边似乎是觉得冒犯,眉头微敛,还是收了回去。
铂金长发由莲花玉冠束起,菩提立于檐下,斜照的皎月清辉纷纷洒洒点缀他身,芝兰玉树,羽仪轩姿。
“她不爱你。”
忽的,菩提道。
她不爱任何人。
说是突兀,却又是恰到好处的一句话。
每个人都习惯了菩然的陪伴,玩闹间,没人将这种演变成爱意的羁绊搬到明面上说出口。
不说就是不爱吗?
当然不是。
只是他们想要的爱,被菩提戳破,直白的,残酷的,无情的剖对现实。
她不爱你。
因屋中菩然的亲昵而飞快跳动的心,在这一刻彻底平静下来。
竹柏摇曳,影影绰绰。
“那又如何。”
傲慢眸光平静,侧过身来直视菩提。
他的眼中映出对方微讶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