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一桂盯着那两条船,吩咐人凫水过去看情形。
他们已经靠得足够近,再贴过去,一定会被人察觉,但人悄悄凫水过去,一般不会引起船上的人注意。
过了一会儿,去查看情形的人,回到船上向刘一桂禀告。
“确定了就是僧录司的船。”
凫水的两个人围着船看了一圈,僧录司的船与寻常船只不一样,船身上刻着官署名字,再者被僧人常年用下来,上面有很浓重的香烛味儿。
现在船上的也都是出家人,上面摆着一些他们不认识的法器,一看就知晓这些人是做什么的。
“除了河灯,上面还有香烛、莲花法船这些做法会用的物什。”
“上面有尼姑在不停地念经文。”
“应该还有僧录司的人一同前来,我们听到有人喊僧正。”
凫水的人离船只很近,几乎扒着船四处查看,船上的比丘尼一心念经,根本没有发现他们。
那些穿着僧服的人一看就是真的出家人,面对那些人时,他们没感觉到任何的蹊跷。
刘一桂道:“真是大户人家在做法会?”转念一想,僧录司听起来很厉害,其实也是拿钱办事,只要银钱给够了,他们也得任由人驱使。
不过刘一桂还是觉得太过巧了,偏偏是这时候,选中了在这里放花灯。
可是,有僧录司的人在,他也不能随随便便下手,事情闹得太大对他们不利。
“他们什么时候走?”刘一桂问过去。
凫水的人道:“听说还要放生,只怕一时半刻不能离开。”
这就麻烦了。
刘一桂目光一沉,不过就是让人去打探了一下消息,并不能完全打消他的顾虑,最好找个借口亲自去看一看。他正想着,一盏河灯飘到了他们船边。
那河灯做的格外精致,八瓣重莲为形,烛光不时地跳动,映着灯壁上的经文。
刘一桂弯下身,将河灯拿在手中,然后拆开来看,上面除了经文之外,还写着超度之人的生卒日期,不过没有明确地写亡者姓名,只是以姓和排行代替。
看起来与普通的河灯没什么不一样。
最后的落款是办法会之人的名讳:不孝子,良
刘一桂看了两遍,转手就将河灯丢回河中,他没有瞧见的是,身边的赵仲良,眼睛发直,手差一点就伸过去,将河灯从他手中抢夺过来。
赵仲良一颗心剧烈地跳动,浑身的血液一下子涌入脑子,他只是扫了一眼,就发现河灯上所写的超度之人的生卒年,与他父母的一模一样。
旁人看不出端倪,但他这个儿子却将这些记得清清楚楚,落款上的“良”字进一步证实了他的猜测。
他化名赵川,但本名是赵仲良。
良,指的就是他。
所以这河灯上写的东西根本就是给他看的。
明明白白地告诉他,那两条船是为他而来。
赵仲良攥起手,眼睛略微有些模糊,但他尽量克制着自己,免得在刘一桂面前露出任何端倪。
此时再看河面上的河灯,已然不同了。
那仿佛变成了他一个个亲人,他在心里默默地数着。
一、二、三……十七、十八。
以他父母的生卒年作为往生莲位引路,十八盏河灯向他而来。
胸口涌上一股酸涩,让他几乎喘息不得,赵仲良无声地吞咽下去,让自己的脸迎着风,吹干眼角那溢出的泪水。
这一切不过是瞬间的功夫,等到刘一桂回过神时,赵仲良已经恢复成平日冷静的模样。
刘一桂伸手开始脱衣服,显然还是准备亲自凫水过去瞧瞧。
“还是我去吧,”赵仲良伸手将刘一桂拉住,“我就撑船过去,再与上面的比丘尼说几句话。”
“想要弄清楚她们的目的,光去过去偷听,也得不到多少消息,我去询问,兴许还能问出她们何时离开。若是她们是衙署派来的,我露面也不会引起怀疑。”
刘一桂仔细思量片刻点了点头,赵仲良的确比他更适合。
“那你小心一些,”刘一桂嘱咐,“发现不对,立即找个借口离开。”
赵仲良颔首,带着自己的兄弟上了一条船,径直奔着僧录司的船只而去。
看着赵仲良的背影,刘一桂欣慰地点头,他带赵仲良来汴京,果然没错,不过……
刘一桂看向手下人:“你再凫水过去,听一听他们都在说些什么。”小心驶得万年船,要紧的事,不能轻易托付给任何人。
小船尽量避开漂浮的河灯,但就像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那河灯偏偏靠过来撞在船身上。
赵仲良面容愈发低沉,但胸中情绪难以平息。
终于靠近了僧录司的大船,他也听到了比丘尼念诵佛经的声音,他静静地立在那里,仿佛半点也动弹不得。
家中人过世之后,他没法为他们收殓尸身,更不可能为他们办一场这样的法会,他想过等到大仇得报之日,设法重新安葬亲人的骨殖,可当他决定刺杀三掌柜之后,走上的可能就是一条不归路。
若是他因此丧命,这些事也就不用去想了,到了黄泉一家团聚,他再向父母双亲和家人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