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担没有言语。
那双幽若深潭的眸子,静静注视着小丫头那张枯瘦到有些走形的枯黄瘦脸,以及那随意垂落下来的,好似野蛮生长的枯草般的头发。
他的目光放佛穿透了囡囡的血肉,看到了更深处的那些不曾言说的东西。
思绪在此刻腾飞,一直飞到另一个曾经精彩纷呈可歌可泣的顽强拼搏,直到最终傲立到足以让任何人为之自豪的国度。
在那里,他曾学到过很多东西。
所以顾担知道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个样子。
诚如荀轲所言:不耽误农业生产的季节,粮食就会吃不完。密网不下到池塘里,鱼鳖之类的水产就会吃不完。按一定的季节入山伐木,木材就会用不完。粮食和水产吃不完,木材用不完,这就使百姓对生养死葬没有什么不满了。
五亩大的住宅场地,种上桑树,五十岁的人就可以穿丝织品了。鸡、猪、狗的畜养,不要耽误它们的繁殖时机,七十岁的人就可以吃肉食了。百亩大的田地,不要耽误它的耕作时节,数口之家就可以不受饥饿了。
认真地兴办学校教育,把尊敬父母、敬爱兄长的道理反复讲给百姓听,须发花白的老人就不会背负或头顶重物在路上行走了。七十岁的人能够穿上丝织品、吃上肉食,百姓没有挨饿受冻的。
只要不违背天理伦常,百姓自然可以平安喜乐,衣食富足,精神美满。
这就是所谓的:大道之行,天下为公。
然而,人心中的贪欲是无穷的。
三天吃一顿肉食的人,会希望每餐皆有,每餐都有肉食的人,会追求更丰盛和美味的食物,当这些都能够满足之后,更加奢靡而浮夸的欲望便会愈演愈烈,永无止息。
权倾天下的宗明帝曾经享受着整个大月的供奉,他就此满足了吗?
没有,他还想要求仙问道,想要长生不老,想去追求超脱出尘世顶峰的力量,而不是希望人人有肉吃,人人有衣穿。
有这样的一位君主作为榜样,
可能最开始,上面想的只是收一点点钱不算什么,那一点东西落在一户人家的身上,最多也只是少吃一点饭而已,挤一挤就好了吗?再苦一苦百姓嘛!
当所有人都这么想,一层又一层的落下来,落在最底层身上的时候,便已成不可承受之重。
能够享受的东西自然不是凭空而来,有舍才能有得嘛!
舍掉大部分人本该享有的东西,才能够供养寥寥少数人的穷奢极欲。
淋尖、踢斛、侧拖、虚推,看样米、起斛米、扒斛钱、筛箱钱,耗费、外加、内扣,入廒钱、筛扇钱、斛脚钱、酒钱、票钱、铺垫,顺风米、养斛米、鼠耗米,兑例、心红、夫价、铺设、通关席面、中伙、较斛、提斛、跟役、催兑、开兑.
当切实的关乎到利益之时,数目繁多,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巧立名目总是能够层出不穷升级迭代,你方唱罢我登场。
以至于不得不惊叹人的想象力果然是没有极限的。
这种掠夺永远不会停下,当最底层的百姓扔到油锅里都熬不出丁点油水的时候,掠夺的对象自然就需要再稍微向上提一提。
最先倒霉的,那自然是有钱无势商贾。
李婶家中的变故,只是这个时代的一个缩影。
穷到无路可走的百姓,发出了他们呐喊,缺少了钱财的庙堂,也只能调转矛头,换一个阶级继续索取。
这说明.这个国家已经走到了最后末路,两百多年的底蕴终于彻底消耗一空,属于国家的土壤已经没有了肥力。
顾担看的明白。
他比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看的更加明白。
这个国家已经无可救药,没有任何能够幸免于难的道理。
期待着谁来力挽狂澜救济苍生,改变这个乱糟糟的世道是根本不现实的,大月需要的也根本就不是改变。
太晚了,这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大月,已经到了敢叫日月换新天,乃至不得不推翻一切打碎重来的时候了。
唯一的区别就是,将要诞生在这个腐朽堕落,垂垂老矣的国度上的新的国家,由谁来掌控,奉行怎样的一种理念。
在这个推翻一切打碎重来的过程之中,还有无数个如李婶这样的家庭将要遭受苦难,还有无数个囡囡会感受到人不如狗的遭遇——此时她还能有机会感慨,说来都已算一种不幸中的万幸。
墨丘看到了这一步,所以带着三千墨者,拼着可能会死的风险,也要先一步宰掉大青指挥使。
世道将要坠入火海。
在坠入火海之前,总会有人伸出手,试图向上托举。
顾担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
如果说没有半分触动,又怎么可能?
他的挚友一个舍生忘死,一个怒撞龙颜,不是想为了这大月的天下能持续的更久,而是想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