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懿看她面粉神迷,浅眸中水光氤氲,想是已喝了不少。
将坛子放在案上,坐在她对面,笑道:“青天白日在官衙里醉酒?”
玉浅肆神色不变,指着酒坛轻嗤一声:“青天白日来贿赂长官?”
伯懿不语,轻轻敲开了泥封。
醇冽的酒香立刻在厅堂内蔓延起舞,十分勾人。
虽比不上上次的陈年佳酿,但也足够让凌云醉化作百无聊赖的清水。
玉浅肆抿着嘴角,一把推开了眼前半空的凌云醉。
伯懿眼含促狭,极有默契地接过玉浅肆的酒碗,替她斟满。
粗糙的酒碗,是街边小摊最常见的模样,只在碗底上了一层薄釉,碗沿粗粝,一条裂纹由浅及深,从沿口蜿蜒入褐色的薄釉之中。
将酒碗递还给她,打趣道:“若让钱时方看到你用这种酒碗盛他的凌云醉,定然气个半死。”
凌云阁的凌云醉,可都是用特制的洒金青瓷所盛。
“换种杯子喝,难道酒就能变个滋味不成?”
“有道理。”
他也曾用带血的盔盛酒,滋味并不差多少。
二人轻轻碰杯,一饮而尽。
入口轻辣,但不刺喉,回味悠醇绵绵,唇齿萦绕着品不出的花香。
果然好酒。
斟酒,碰杯,尽饮。
二人沉默对饮,不知不觉间便灭了小半坛。
玉浅肆撑着愈发昏沉的脑袋,察觉到对坐之人黑眸中的关切。
“为了外间的流言而来?”
今日午时三刻,那位曾经的马参军临死前,一直高喊着“玉罗刹害他”,如今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
当日赌约,那帮人的确为玉浅肆逼迫,他言下之意为:他无路可选。
“我并不认为此事同你有关。”
只是,外间传闻似是有有心之人推动,如今,已经有人重提她手段残忍之事。
她虽不在乎这些外名,但他却不愿旁观。
她仰头,将碗中美酒一饮而尽:“世人啊,总是如此。庸人才会在乎这些!”
明明自己做错了事,却总喜欢怨怪别人。
或许是饮多了酒,话也密了起来。
“什么没有选择!是他自己选择了欺男霸女,还不知悔改。”
“我没有给他选择吗?也是他自己选择了虚名和不值钱的面子,为了这个杀人!真是可笑!”
“若是没能力,那就让自己变强,若是不想变强,那就甘心受辱!既然有了选择,那就得承担随之而来的后果。世上这么多条路,他有多特殊?翩翩老天爷让他无路可走?说到底,不过是面子里子都想要,欲望作祟罢了。”
伯懿斟酒的手微微一顿。觉得自己好似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信息。
“那你呢?你的选择是什么?”
为了你的选择,你又承担了什么后果呢?
玉浅肆浅眸内的雾气消散,透出些许清明。
二人皆不含情绪地盯着对方,方才的闲适自在,陡然消弭。
伯懿见玉浅肆扬起眉尾,染上了恼意,嘴角不自觉含了笑。
自己竟然可以从她嘴里套话了,真是不容易。
见她又恢复了冷淡,一扬手打算送客。
连忙先发制人。
“恕我愚钝,敢问究竟是哪里得罪了玉大人?日后还要一起共事,总不能日日如此吧?”
他微扬着下巴,坐在案前,双手伏案,不动如山。俨然一副“你不说明白就别想赶我走”的模样。
昨日被赶下马车后,他想了一整晚该如何破局。
玉浅肆对他的态度转折,是从林氏为难她开始的。她同她母亲之间的关系,总让他介怀。
虽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但她那副别扭劲实在让他难以将当时那个犹疑不定的人,同平日里杀伐果断的玉浅肆联系在一起。
看她那副把什么苦楚都咽进肚子里的模样实在让人难受。
于是他打算拼一把,既然都已经如此进退两难了,不如就此问个清楚,撕破脸也不算什么,总归要将她心中所想逼出来。
那道眼神紧锁自己,让她无法忽略,无法逃避。
也是酒气上涌,携着怒火喷薄而出。
扔下酒碗,冷声道:“谈不上什么得罪不得罪,说白了,我同伯公子之间,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我刚你查案,你帮我寻与珠子有关的线索。仅此而已,又谈何疏离?”
这本该就是二人之间的相处方式罢了。
“利用”二字,刺得他心里发疼。
“可我们也算一起出生入死过了,就算是相互利用,难道一同经历了这么多,连朋友都算不得吗?”
“朋友?”她勾起一抹讽笑:“公子,我连你是否姓伯都不知道,如何做朋友?”
“我姓——”
“——你也不必告诉我你姓什么,我不在乎,”玉浅肆冷声打断,淡然回望:“你背后水太深,而我不通水性。”
伯懿自报家门的话到了嘴边,却被硬生生打断,一时理不清自己咽回去的究竟是什么,让他五脏六腑都灼了起来。他紧抿嘴唇,连呼吸都不敢,生怕一开口便是灼烧过后的烟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