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金明翻阅手上的书,数张麻纸用粗线装订在一处,连正经书皮都没有。
封面上是五字经和南山老夫子几个字,杜乔不愿署名,直接现取一个笔名。
字迹是段晓棠的,但内容不知从哪里搞来的。
尹金明迟疑道:“司戈,这是什么?”
段晓棠无所谓道:“不是说背军规艰难么,找了个书生重新整理一番,五字一条简单易背,以后可别叫嚷背不下来。”
孙昌安不敢说话,最开始是难背了些,但几个月下来记得差不多。最艰难的难道不是背军规的同时,还要学认字么。
十个旅帅里,尹金明文化水平最高,正经开过蒙,越往后翻越觉得不对劲。
直到看到金玉檀公策,借以擒劫贼,鱼蛇海间笑,羊虎桃桑隔,树暗走痴故,釜空苦远客,屋梁有美尸,击魏连伐虢。
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是三十六计。
《五字经》前半部分确是军规军法,但后半截是兵法。
尹金明还想继续看下去,但一直拿在手上太异常,只能将书传递下去。
其他人只粗识文字,简单看几页便略过去。
段晓棠分配任务,“每日两句话十个字,意思不明白的问我,随时抽查。老规矩,做的好的加肉加菜,做的差的校场跑圈去。”
孙昌安默默吐槽,段晓棠果然喜欢读书识字有文化的,他们当兵的本事不该在战场上体现么,现在反而搞得跟个书生似的,天天学文断字。
过去二三十年加起来认得字都没这两个月多,孙昌安敢打赌,现在若是回乡,说不得是村里一等一的文化人。
人皆散去,尹金明留到最后,试探道:“司戈,会不会不太好。”
段晓棠抱着手,“有什么不好,学点军规口诀,说点故事而已,天塌下来我顶着。”
八品的司戈在右武卫将官里几乎是垫底的存在,但在底层军士面前依然是高官。
尹金明跟随日久,当然明白,他们这些人名义上归属范成明,实际是段晓棠在管。
以他在地方上对军队浅薄的认知,几千兵马根本不该是一个司戈或者长史该掌控的。
但谁让范成明背后是范成达,段晓棠背后是吴越,靠山硬呢。
段晓棠打定主意揣着明白装糊涂,尹金明只能当没看出来。
他从前看过经书,但兵书真没读过两本。《五字经》上有些说法闻所未闻,却如醍醐灌顶。
写书的南山老夫子该是何等奇人。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各项事务稳中向好。
羊毛作坊工程即将完工,祝明月索性邀请各位股东及家属实地考察。
比起当初一片荒芜的样子,如今的羊毛作坊改头换面,看着一片兴旺景象。
从羊毛清洗流程开始参观,水池边上石板通铺,防泥泞滑脚。脏污的羊毛先在岸上的肥皂液中浸泡后,再放到水池中用流水反复锤洗。
清洗过后的羊毛恢复本来的颜色,放到旁边的晒架上晾晒梳理。
纺线也是在这里进行,十几个女工坐在草棚底下,左手捻线右手摇动纺车。
祝明月介绍道:“现在用的纺车一天能纺十二斤线。”
比之前效率提高不少,但总体仍是偏低。
算术题容易做,孙无咎:“六件毛衣。”
祝明月:“贴身穿着的短薄毛衣差不多,若是长款或者外套,两三件。”
杜乔心道祝明月是“人心不足”,她不清楚从种麻养蚕到制成衣裳需要耗费多少时光。
羊毛衣只从剪毛开始算起,清洗染色纺线放在一起差不多三日,再用七日织就一件毛衣。
一人十日之功便能得一件防寒保暖的衣裳,天底下少有这般划算的事。
第二进院子染色,实地见过染色的人少。如白湛好奇心重,直接站在染缸旁边,犹豫要不要把手指伸进去试试颜色。
王还取出几块打磨得光滑的细长竹条,上面套着各种颜色的羊毛线。
总体按照赤橙黄绿青蓝紫分类,七根竹条按照由深到浅排列,空隙用笔注明颜色。
这就是他们做的“色卡”。
孙无咎觉得自己的眼睛快瞎了,分不清其中差别。往日自诩六艺俱全风雅无双,今日反倒被几个简单的颜色难住。
拿起绿色的竹条,揉揉眼睛,“你们能看出翠微、葱倩、碧山三者的差异吗?”若非旁边的小字注明,根本分不清。
李君璞选择不说话,都是绿的,能有什么区别,不是难为人么。
孙无忧手指着竹条解释,“哥哥没看出来吗,翠微最深、葱倩次之、碧山最淡。”
三簇线并排放在一起仔细辨认能看出区别,常和颜色打交道的染工,摆弄丝线刺绣的绣娘在这方面最敏感。
孙无咎发誓,以后写文章,绿色就老老实实写绿色,绝不卖弄文采写什么漆姑、兰苕、庭芜绿。
白秀然问道:“这些以后都要染吗?”繁杂了些。
祝明月:“是都可以染,何娘子他们出了几个简单的配色方案,多是一些正色。客人若有特别需求,可以单独染。”
林婉婉补充道:“得加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