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的主要取景地是上都的远郊金山区,从虹桥出发要整整一个小时。
车子从嘉闵高架路开上沪昆高速。
天落起了雨。
初秋的雨细密缠绵,在车灯的照射下的好似湿黏的银色蛛丝,轻柔的织成网,网住上都整片天空,也网住孙丽的心。
她坐在副驾驶位,姿势变扭的扭曲着自己的腰,表情小心翼翼的像爬墙头往院子里偷看的孩子,但眼睛却又倔强的盯着孟时柔和的眼眉。
孟时手里拿着烟,没有点,问她,“合约只剩半年的情况下,拾忆给你找了电影资源,没提前续约?”
现在的经济公司很有意思,无论打算怎么培养,看不看好,合同都往长了签,违约金更是往死了要。孙丽拿到电影女主的资源,却只剩下半年的合约,其中没点道道,孟时不信。
孙丽又露出了思考的表情,她不知道有些话说出来合不合适,很纠结。
孟时觉的这姑娘挺有意思。
努力在表现圆滑世故,心里想的很多,可又全部在脸上眼里展现出来。
她想变成懂分寸,有心机的人,可惜天赋不够,每每事情做完了,事后才能发觉好像干的不对。
孟时任由她带着纠结的表情,陷入如何才能把话“合适”的说出口的思考,也不催促。
他将车窗按下一半,夜风带着些些雨丝冲散了车载空调的阴冷,点烟,低头,把包里的剧本拿出来递给管斌。
管斌接过来看,封面上写着两个大字——悟空。
字是用毛笔写的。
下笔很轻,字形犹如树枝生长蜿蜒蔓开,多看一眼,又觉的像飘飘荡荡的云,自然和谐。
两个大字旁边陪着端正的小楷:
苦口的是良药,逆耳必是忠言,若能钻木出火,淤泥定生红莲。
——乙亥年癸酉壬申大悲寺行生赠小友孟时
陈与看落款,错愕的问孟时,“你这是把剧本送去庙里开光了?”
孟时开着网抑云模式没理他的问题,四十五度角望相车窗外,眼神涣散,声音游离,“知道上都为什么被叫做魔都吗?”
这货又抽风了,陈与无奈,“为什么?”
两人的对话,让孙丽从纠结的思考中回神,她看向孟时在高速护栏的反光和香烟雾气中忽明忽暗的脸,听他说,
“上个世纪二十年代,霓虹作家村松梢风,旅行到上都。
他居住在,十里洋场华灯映射出的浮华妖娆,和闸北底层劳工的痛苦呻吟中间,
租界外混乱动荡,租界内繁花似锦。
内外两个迥异的时空,深刻的矛盾、激烈的冲突在这里集中上演,
他把自己所见的割裂的社会现象,用“魔性”来形容,并将租界内外的见闻,写成了见闻录《魔都,这也是“魔都”一词首次在历史中出现。”
孟时吸了一口烟,对着半开的车窗缓缓吐出,烟气弥散在缠绵的雨丝中。
他目光越过翻看剧本入神的管斌,问陈与,“百年过去,今天的魔都,是否还是和村松梢风眼中的魔都一样‘魔性’?”
陈与突然听他提出这么一个严肃的问题,楞了楞,想了几秒说,
“今天,上都和伦敦、纽约、东京并称四大魔都,四个城市都在资本主义上有高度发展,社会阶级分化严重,
太阳底下无新事,别说百年,无论到哪一天,租界内的繁花,闸北的草芥,都会存在,
而且从草到花的上升通道,闭塞的让人绝……”
陈与说着,突然想起自己第一天来剧组,在摄影老师的陪同下,一遍遍翻墙进别墅,偷摘墙上蔷薇。
当时摄影师不停的夸他,说很好,再一条,再保一条。
他觉得自己充满希望,然后第二天陆成康告诉他,根本没开机后,他又很绝望。
孟时挥了下手示意他继续说。
陈与没再继续魔都的话题,搓了搓头发,“那个,我演砸了的事,陆导和你说了吧……”
采花那场戏,几天前实拍过一次,可他连墙都没进,就一个在墙外看着里面的表情,一遍一遍的拍了三个小时。
最终陆成康为了进度,无奈选择跳过,先拍下一场夜戏。
陈与现在想起来那天的场景,身上还一阵阵的发木,整颗心像是被绳子拴起来,下面再绑上一块石头,很沉,跳不动。
不单单是因为找不到状态没演好,耽误剧组进度的愧疚,还觉得自己无颜面对孟时。
孟时察觉他忽然低落的情绪,手里拿着伸出窗外用雨打灭的烟头,表情浮夸欠揍的说,“你该不会觉的没有我,自己就演不了那场戏吧?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陈与嘴角抽了抽,我无颜面对的就是这货?
孟时说着伸出一只手,竖掌,“你不会觉的我这次来,是专门教你演戏的吧?哇,那可挺令人恶心的,那可挺令人作呕的,我说……”
“你说锤子!我干你爹!”
陈与隔着管斌扑过去,掐住了孟时的脖子。
——
到金山的中心镇朱泾,已经快十点了。
往剧组所住的宾馆路上,孙丽终于组织好“合适”的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