挲着越人进贡的犀角杯,杯中荔枝酒映出堂弟士武涨红的脸。这个在日南郡屠过三座俚寨的猛将,此刻正用匕首扎着烤乳猪,油脂顺着刀槽流进青瓷碗。
“兄长还在等什么?”士武将带血的匕首掷向舆图,刀尖钉在苍梧位置,“张津尸首都喂了蛟龙,刺史印信也刻好了,偏留着刘备当偶像供着做甚?”
阶下跪着的俚人渠帅抬起头,面颊靛蓝刺青随肌肉蠕动:“那张飞上月斩了我族十八洞主,他们的首级现在还挂在合浦城头。”他喉间发出毒蛇吐信般的嘶声,“此仇不共戴天,若士公愿行方便,我俚人十万勇士……”
“十万?”
屏风后突然传来清朗笑声,许靖执麈尾转出,长巾墨衫,乍一眼看去还以为是方外之人,“去年大疫,俚寨十室九空,渠帅这十万兵莫不是阴兵?”
士燮神色微变,旋即恢复如常。
这位至交好友自半月前收到许劭密信,便时常对着幅画像出神,他虽不识那画中之人为谁,但亦知晓那画像乃是张飞所留,心中暗自生疑,只是不曾表露。
“兄长!”士武虽然看不上这些俚人,但亦盼着士燮速对刘备下手,本来这交州早该是士家囊中之物,刘备却横插一脚,夺了苍梧郁林而郡,士武如何能坐视其染指交州这块禁脔?真是恨不得立时出兵将刘备赶出交州。
“愿为士公通南海盐道。”
那渠帅眼见士燮不动心,立刻拿出族中巫祝教导的话术:“番禺盐官早已死于我等之手,我等不受大汉辖制,士公若助我,南海所产之盐,皆与士公共享。”
许靖闻言皱眉:“尔等蛮夷……”
话未落地,眼见士燮神色松动,猜出他已有意动,便及时收住话头,不由得又想起许邵信中之语,暗自叹息。
许靖身为相士,是一等一的会察言观色,自知不能再留,便笑着对士燮道:“威彦,我尚有相经要著,便先行一步了。”
士武不太喜欢许靖,却也不得不承受此人的确知情识趣,“哼”了一声,并不看他,士燮倒是好言好语:“文休书成之日,可要第一个与我说啊!你二人还不去伺候文休先生?”
他眸光一扫,两个美貌的布茶女婢便低着头退出,不一会儿便换上美裳华服,臻首娥眉,眼波流转,行走间环佩叮当,引得那渠帅也抬头多看了几眼。
“先生,请。”
时人蓄婢娈童以为风雅事,许靖也不例外,回了府中,便先将两个女婢安置在卧室边上的耳房内,自己独自去了书房。
他叫房内侍候的几个美婢先回后院,没了干扰方能坐下沉思。
许靖想到士燮欲与俚人合作贩卖私盐之事,几次想透漏几分消息给许邵,提笔却又踌躇。
更漏滴到戌时,他仍独坐房中,只是案头换成了他正在编纂的《相经十三卷》,其上许劭的亲笔批注墨痕未干:“此子卧蚕含煞,山根断而复续,乃早夭之相。”旁边是幅炭笔画像,画中少年栩栩如生,目光似乎要破纸而出。
那“早夭”二字墨迹斑驳,明显是刀笔数次修改之后,竹简薄到承受不住墨水而留下的洇痕。
“真是奇也怪哉。”
狂风骤起,吹灭半室烛火,许靖麈尾轻扬,北斗七星方位上的铜灯次第复明:“子将兄来信说,此子面相暗合紫微垣异动。然则星象所示……”他在星图某处重重一点,“苍梧分明是野有将星坠地之兆,竟暗合此人生辰,可这位种太史如何会是将星?”
许靖起身关窗,又取出竹筹卜筮:“坎下震上,竟是个解卦。”
“利西南。无所往,其来复,吉。有攸往,夙吉……啧,怪事,怪事,莫非这些年我竟是虚名在外?”
他盯着那画像看了又看:“倘若能亲自见一眼此人……”话语声渐渐低下去,几不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