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时以‘探问天息’之法,寻得不良帅影踪,专门在他途经的道路上等候他。
与他相遇之后,你们都说了些甚么?”
尚仁跪坐于空旷大殿之内,听得那自屏风后传来的温和男声,却觉得四周好似有寒气流转,那般寒意如同一条滑腻的蟒蛇一般,一圈一圈、一层一层地缠绕在了自己身上。
他深深俯首,没有迟疑地回应着屏风后的男声:“不良帅当时查明臣下身份以后,便询问臣下在彼处等候他的目的为何?
臣下自言是借探问天息之法,寻得他的影踪。想要向他询问华山频现异相的根因,毕竟他亲至华山之内处理诡事,天下间再没有任何一人,比他更加熟悉华山之内的情形。”
“他又是如何回答你的?”
屏风后,玄宗皇帝的声音依旧温和。
尚仁顿了顿,答道:“不良帅称——不良帅说……”
他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像是不良帅言辞之中涉及的事情,令他不知该如何开口说下去一样。
其如此反应,令玄宗皇帝对此更多了几分关注。
李隆基声音更加平和,徐徐道:“不必顾虑,不良帅说了什么,你如实道来就是,朕赦你无罪。”
尚仁听得玄宗皇帝所言,神色更加紧张,内心却稍松了一口气。
今下圣人能将注意力集中在不良帅所说的言辞之上,便自然会减少对其他诸多细节的注意,这才利于自己师兄弟二人蒙混过关。
他故意吞吞吐吐,作迟疑之态,亦是为‘不良帅的言辞’作铺垫,最大限度地拉扯圣人的注意力。
而今来看,效果还算不错。
“是。”尚仁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随后微微放低声音,回答道:“不良帅称,华山顶上巨树一息长成遮天蔽日的异相,源自于‘天后’。”
“天后……”屏风后,玄宗皇帝的声音微沉。
尚仁低着头,继续道:“不良帅称,渭河倾灌华山,正滋养了天后埋藏在华山根脉之中的‘龙华树种’。
天后借龙华树长成,下生人间。
不良帅自觉‘天后下生’的情形分外妖异,是以合汇诸方力量,伐倒龙华神树。
龙华神树倾倒,引致华山摇颤不休。
而天后在此时远遁而去。”
“天后……未有随那被伐倒的龙华树一同而去么?”玄宗皇帝言语隐晦,但话中之意还是分外明显的。
尚仁瞬时听懂玄宗所言,答道:“不良帅只说天后远遁而去,既是‘远遁’,性命应当未有损伤。”
他说过话后,便低着头,等候圣人再次询问。
然而屏风后却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在这难捱的沉默中,尚仁直觉那条缠满自己通身上下的蟒蛇,越发收紧了身躯,大殿中萦绕的寒意渗透他的皮肤,冻彻了他的血肉与骨髓。
不知过去多久,或只是十余个呼吸的时间,或有小半日光景,在尚仁周围流淌的寒气倏忽消散了许多。
屏风后再度传来圣人的声音。
圣人问:“除此事之外,你当时可曾与不良帅说过其他甚么事情?”
玄宗话音一落,尚仁的心跳猛地快了一瞬,映亮大殿的一盏盏烛火,在此刹亦忽地明亮了许多。
那些烛火,犹如一只只眼睛,在这些‘眼睛’的注视下,尚仁直觉自己的心思根本无法掩藏!
他垂着头,试图说些甚么,但才张开口,四下的烛光忽又恢复了原样,好似方才那一瞬的炽亮,也只是他自己的幻觉一样。
圣人的声音再次传来:“罢了。
待不良帅回到长安,让他亲自来与我分说。
你退下罢。”
尚仁不知圣人为何突然改变心意,他自己倒是如蒙大赦,向圣人行礼以后,便拉着一旁始终没有出声的师兄尚白匆匆离开了这座灯火辉煌的宫殿。
宫殿中。
玄宗皇帝转出屏风之后,目送着匆匆离开的尚仁师兄弟。
一道人影极其突兀地在他身后浮现,继而凝练作一鸡皮鹤发、老态龙钟的道人。
那道人拄着一根龙头拐杖,佝偻着身躯,颤颤巍巍地站在玄宗皇帝身后,仿佛此时随便一阵风吹过来,就能拆散他满身的骨头。
玄宗未有去看身后突然现出身形的老道士,他神色低沉,叹了口气,道:“朕设玄门榜,欲令佛道二门龙虎相争,两败俱伤,而我作壁上观,坐收渔翁之利。却未有想到,这位‘灶王魁首’竟能异军突起……
这所谓‘玄门都领袖’之尊位,本也只是朕抬出来的一个花架子而已,他却有将这尊位坐实了的气象……天后下生,其能汇合诸方力量,伐倒龙华神树,此便已然说明,当时秘密涉足华山的慧沼,也已与他合作。
他于道门之中,连挫二十四宗,对外又放出风声,在‘含光子’一招之下落败——我原本以为,事实本也如此。
朕于拜将坛上拜下的‘不良帅’,能够挫败二十四宗,只落后于含光子一人,已经超出我之预料。
我对此亦颇为满意。
未曾想到,他当时未必就真败给了含光子。
他的修行或不弱于含光子——这却叫朕坐立难安